沧浪水(13)报复

        姬家林和那女的犹如聋子见哑巴，没法沟通。姬勤笑呵呵从隔壁桌过来，对女的说，"官急不如屎急 ″，帮姬家林解了围。家林急急如漏网之鱼，飞似往门外厕所奔去。刚才，姬勤见家林在歌厅门口伸头缩脑，故意叫人捉弄他一下。一会儿，姬家林畏头畏脑进来，见姬勤和那女的又说又笑，看来很熟悉。那女的指着家林笑道：姬老板，你这朋友既不会说广东话又不会讲普通话，是个真土鳖。家林虽不会说普通话但能听懂几句，听那女的损他，撇撇嘴说道：跷个兰花指头，眉毛又长又细，眼睛描得象只乌眼鸡，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姬勤笑道：阿叔，她是来这里唱歌的，自然要打扮打扮，你可以点她的歌，但要付小费。家林问：小费是啥？姬勤说：她为你唱歌陪你吃茶，要付钱，就叫小费。家林说：我要听她球的歌，家里喇叭里有得听了。那女的也发觉冒犯了家林，拿手拍拍他的手背，家林把手一缩，问道：姬勤，摸摸手也要小费吧？姬勤笑道：阿叔放心，今天费用我全包了，阿叔好好开开洋荤。家林问：她摸我手得付我小费吧？

      ″阿叔真有趣，″张蕾蕾咯咯笑着往桌前一坐，″你那双黑不溜秋的手好意思收小费？″家林瞪大眼晴侧头睨她，问道：你是从哪儿蹦出来咯？蕾蕾笑道：我比你们还先到二天呢。此时，前面响起一阵乐器声，演唱要开始了。姬勤先点了首歌，那女的象一阵风飘然上台，扭着细腰翘臀唱了支《角落之歌》，唱毕，又袅袅娜娜飘然而回。姬勤付了她五块钱小费，家林见了吐吐舌头。

        广州改革开放的气象到底不同，姬家林事事都觉得新鲜，把他的两只眼睛也看花了。姬勤出手阔绰，拿钱不当钱花，请他吃早茶，让他品尝从没吃过的凤爪虾饺叉烧烧卖艇仔粥。姬勤和蕾蕾带他狂夜市，广州天气热，家林先把自己一身行头换了，又给老婆小孩买了礼品，把身上二十元盘缠都花光了，反正蚌珠一出手，几百块赚头是有的。家林还学了一点点普通话，去旁边公园闲逛，与公园工作人员攀谈，回来告诉大家，公园里每天早晨要捡大半框的避孕套。

        姬勤贩蚌珠每次都是单线联系，据说，珍珠要经过好几个人才贩到香港。姬勤第一批卖了三人的货，三人先回了家 。第二批轮到家林，家林的珍珠少了三斤半，一下把他吓懵了。事闹将起来，家林哭丧个脸说：我九斤蚌珠放在房间，每天轮流看守，要是外贼，怎会留大头？分明就是内贼。姬勤也百思不解，在家出发时，五人的蚌珠都秤过，先走的三位，出货时没人多出一两珍珠，留下的老马和家林，老马也没多出一粒珍珠，偏偏独缺家林的。老马是个急性子，急性子的人嘴快，他对家林说：死人还看口棺材呢，来了五六天，蚌珠扔在床底下，你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天天出去骚跑，不偷你的偷谁的？二人吵了起来。姬勤喝住二人，贩珍珠涉及走私，既不能吵，更不能报案，家林少掉的几斤珍珠也就值六七百块，譬如自己这次白跑一趟，由他补给家林叔。家林嘟鼓个嘴不响。

        姬勤带着珍珠出门后，蕾蕾支开老马和家林，细细查看五人同住的那间房，房间有点儿臭哄哄，她在床底下发现了一粒滚圆的石子，家林的珍珠被偷梁换柱了。蕾蕾向姬勤分析，偷珠人起码跟他来过二次广州，清楚他贩珠的各种过门，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赌鬼唐三。弄破这事只能智取。姬勤晓得蕾蕾很聪明，但勿晓得她这么聪明，堪称女福尔摩斯了。二人没有告诉家林，姬勤发誓，如事体坐实，定叫唐三手指断成十八节。

        姬家林回到家里，把钱和东西一并交给春花。春花发觉家林没精打采，心里有事问他，便烫壶米酒为他接风。家林二碗米酒下肚，把珍珠被偷的一肚子惹气一咕儿向春花倾诉，家林说得一惊一乍，春花听得心惊肉跳。听完，春花对他说：你念佛吧，姬勤带你去广州，你吃他的，用他的，到头来，还把他赚的辛苦钱贴补你的亏空，你是哪世修来的福！家林说：我是他阿叔，他不顾我顾哪个？再说了，我也不会白拿他的，下次去，我多收几斤珠，争了钱要还他的。春花冷笑道：你还想去？我看那，你就是穷酸命，想发财，穷得快！说起来，你还得谢谢那贼骨头，要是把珠全偷走了，那可真要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家林说：你讲的啥话？我还得买个猪头供供那做贼的？姬勤说了，总有一天会帮我揪出那做贼佬，到那时，我再与他好好算算总帐。讲到能抓住那做贼佬，家林有了笑脸，春花便盘问起另一件事，问：姬勤有没有带女的去广州啊？家林虽喝了酒有点儿兴奋，但也不是三岁小孩，晓得春花是听了姬勤母亲和二嫂的话，想向他打探姬勤和蕾蕾的事，这可是姬勤交代千万不能说的。于是头爿摇得象个拨浪鼓，说：只去五个男的。

        姬勤和蕾蕾的事没有传扬出去，家林珍珠被偷的事却闹得沸沸扬扬。与家林同去广州的几位坐不住了，他们还想再跟姬勤去广州发点小财，每次净挣三五百块，一年去它五六趟，收入可比得上教授了。现在无故沾上做贼嫌疑，最担心姬勤不愿再带他们同去。为自证清白，他们暗自打探，矛头也一致指向了唐三。唐三家里今年养的河蚌只收了三斤多蚌珠，他赌钱欠人一屁股债，不会有了借钱给他收珠，事情倒与家林少的三斤半珠完全吻合。疑惑是，去时唐三过秤的珍珠拢共有七斤，卖时也是七斤。

        姬家林上街找到姬勤，先说姬勤父亲向他打听蕾蕾的事。姬勤和父亲说不来，很少回家，他对家林说：理他做啥？路上放个屁都想捧家去肥田的人！蕾蕾在一旁说：不用保密了，你二嫂问过我了。家林说：那把你俩住一房也说了？蕾蕾说：你看见我们住一房干啥了？家林笑道：还能干啥？就干那事呗！姬勤叫家林言归正传，家林便把怀疑唐三的话说了。姬勤和蕾蕾已有对付唐三的法子了。唐三好赌，只要捉住他赌钱，把他弄到乡派出所一审，就能带出他偷珠的事儿。家林想到了侄儿阿毛，他是打探唐三赌钱最合适的人选。阿毛和唐三是赌友。钱阿大劳教出来后老实了几年，看看各家各户都搞起了副业，也养了点蚌，顺便帮村上人看守蚌珠。那片河面方圆有三百多亩，河的当中有个叫海田的土墎，有一亩多地，墩上芦苇杂草丛生，钱阿大在上面搭了草棚，把家搬了上去，炉、锅、碗齐全。草棚里常来朋友喝酒，喝着喝着，钱阿大又重操旧业，在海田墩聚众赌博。钱阿大吃一堑长一智，他请人四周放风，连捉赌跳跑线路都安排妥妥贴贴，已吸聚了上百个赌友。阿毛没能忍住诱惑，三次就把几年的积蓄输个精光，一心想翻本，却象烂泥里的王八，越爬越深。

        姬勤不放心，亲自回去叮嘱阿毛。这日，趁春花带女儿去街上的二嫂家，借夜色掩护，带蕾蕾骑车潜回姬家池村。家林和阿毛还有位客人在灶间边喝酒边等姬勤。那位客人是阿毛朋友，江南茅山人。那人脸皮深黑，瘦骨嶙峋，五十多岁样子，穿件墨黑棉袄，是行走江湖之人，他是来帮阿毛赌博输钱翻本的。姬勤不太相信江湖上的那些神通，江湖骗子多。茅山客人似乎也看出了姬勤的疑惑。喝到夜深人静，茅山客人叫阿毛把两边的门闩上，在收拾干净的台子四角点上四支血红的小蜡烛，从布包拿出圆圆的东西。四人伸头仔细一看，都吓了一大跳，那是个死人的天灵盖。茅山人从布袋里拿出根半尺长细针，让阿毛伸出左手，往他中指上轻轻一戳，提住他手把指用力一挤，挤出几滴血，滴在那天灵盖上。茅山人把天灵盖放在台子当中，然后，用红黑相间的厚布把天灵盖盖上。茅山人问阿毛总共赌几次，输了多少钱？要他实话实说。阿毛掐着指头算了算，拢共输了六百七十块。茅山人朝那天灵盖喃喃念咒，咒语声中，那块厚布慢慢地隆了起来。茅山人揭开那布，天灵盖上竟有一沓纸币。茅山人拿给阿毛，阿毛数数，总共七十块。茅山人叫代阿毛，拿这钱去钱阿大那赌三次，必能把六百块钱赢回来。四人还在惊愕时，茅山人已经收拾完台上的东西，他告诉几位，这叫五鬼搬运法。说完，茅山人打开后门，飘然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