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才子元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文/麦大人
01
1075年，苏轼正好四十岁，时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此前他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颇受排挤，心情抑郁。
正月二十这晚，夜里的温度很低，一阵凉意袭来，苏轼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十余年来，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一个人，这就是他的结发亡妻王弗。
王弗知书达理，是苏轼的贤内助。当年在眉山老家，16岁的王弗嫁给大她三岁的苏轼，两人情深意重，恩爱有加。
老天仿佛见不得他们好一样，王弗在二十六岁这年不幸病逝。
这时，苏轼向窗外望去，皎洁的月光显得格外冷清，他多么希望王弗能出现在他的眼前，轻抚一下记忆中的那张俏脸。
但理智告诉苏轼这一切不可能，他更加痛不欲生，于是一骨碌翻起，提笔写下文学史上那首千古第一悼亡词《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她不会离开我，也从未离开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陪伴我。
曾经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变成了如今的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怀的呢？
作家沈从文在念及妻子张兆和的好时，曾感言到：
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许多类型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其实早在两百多年前的中唐，有一首悼亡诗可以跟苏东坡这阙词相媲美，我们且来看看。
《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一首爱情诗，意境优美又深情，意思是自从见过那大海和巫山的云雾，从此别处的任何风景都入不了眼了。曾经见过最漂亮的你，我对其他的姑娘已经不再有感觉。
这是元稹写给他早逝妻子韦丛的诗，这么说元稹貌似一个痴情汉子，他真的是这样一个人么？
02
779年，元稹出生在洛阳的一个官僚世家，祖上可以追溯至南北朝时期北魏孝文帝拓跋宏，这位赫赫有名的帝王推行汉化改革，连姓氏也改成元氏。
到了元稹八岁时，父亲不幸病逝，家境更加恶化，仅靠母亲一个操持。好在元稹天资聪颖，学习从来不需母亲过问。
15岁时，他就通过朝廷明经科考试。21岁，元稹来到蒲州（今山西永济）担任小官，闲暇时跑去远房姨妈家做客。
姨妈家有个小表妹叫崔双文，年方十七，长的亭亭玉立，才貌双全。元稹见了，也不觉大为心动，惊为天人。
不过表妹不苟言笑，令元稹有些气馁。但他不死心，就从丫鬟红娘攻破，这估计是个假丫鬟，她给元稹想了个妙招：“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
意思是，我们小姐喜欢诗词歌赋，你可以写情诗撩她呀，不然就没招了。
这下元稹可高兴了，写诗不是他的拿手好戏么？
一不做，二不休，噼里啪啦元稹写好了情诗，他充分发扬泡妞秘诀：胆大心细脸皮厚中的第三式，一首不行就两首。《春词》：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流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元稹本就是一帅哥，又写得一首好诗，加上不要脸的脾性，双文如何招架得住，三下五除二就缴械投降了。
当晚，双文这样回复：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之后，两人一来一往之间，才子多情佳人有意，花好月圆之时，尽享鱼水之欢。
03
几个月后，元稹赴京参加吏部考试，这段恋情瞬间变成狗血剧情，元稹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主动提出了分手。还逢人就说：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这在当时是一句无比正确的话，就是红颜祸水论，前面就有杨玉环之鉴。凡是太漂亮的女人，要么祸害自己，要么祸害别人。所以，我抛弃了她。
元稹你如此不厚道，好么？
多年后，估计元稹心中有愧，把这段初恋经历写成自传体小说《会真记》，也叫《莺莺传》。
开篇写道：
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后来，在莺莺丫环红娘的帮助下，张生与莺莺私会西厢，初尝了云雨。此后，莺莺朝隐而出，暮隐而入，日日与张生私会。
此书一经问世，便收割了无数粉丝，红极一时。到了几百年后的元代，被大剧作家王实甫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不朽名剧《西厢记》。它写了年轻人对爱情的渴望，表达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观。
话说元稹首次考试失利后，他积极参加备考，第二年和白居易双双及第，元稹还拿了个第一。
之后，这位状元郎被任命为左拾遗，这是一个专挑皇上和朝廷毛病的官职。
古代向来有个惯例，每逢发榜之日，也是很多豪门大户挑选女婿的好时机。
那时的进士及第，比今天的公务员含金量高多了，所以高中进士的人，都是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货。
元稹的好运来了。
第一个下手的叫韦夏卿，官至京兆尹，作为京城的一把手，这可是个实权人物。他很欣赏元稹的才华，就把自己年方二十的小女儿韦丛嫁给元稹。
其实这桩婚姻，带有些许的政治色彩，两人都有互相利用的成分：
韦夏卿看好元稹今后会有大好前程，元稹则利用这桩婚姻出人头地，以此进入上流社会。
04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婚后的小两口却是百般恩爱，幸福的不要不要的。
如天仙下凡一般的韦丛，不仅贤惠端庄，通晓诗文。更难得的是出身富贵，却一点没有大小姐的脾气。她不慕虚荣，通情达理，非常在意丈夫的颜面。
起初元稹的俸禄很低，即使粗茶淡饭，她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地过着清贫生活，尽最大的努力去关心和体贴丈夫。
这样的好媳妇，元稹几世修来的福气？他自是对韦丛非常感激。然而，七年之后，不幸降临。
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的韦丛，先是受到父亲病逝的打击，之后又有四个孩子相继夭折。接二连三的变故，摧毁了韦丛的身体，二十七岁这年，竟撒手西去。
此时的元稹还在长安担任监察御史，却走不开身，想到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就烟消云散，今后没有爱妻的日子，如何是好？
妻子下葬那天，悲痛无比的他一连写下了《遣悲怀》三首：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诗是好诗，读起来让人百转千回。世间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就没有再让他动情的女子了。
很快，元稹就被自己打脸了。
接下来要出场的这位女主角，在历史大大有名，她就是大唐四大女诗人之首的薛涛。
05
809年，元稹奉命进入四川，之前他早就听说蜀中有一位绝世才女薛涛。刚入川不久，他就在朋友圈发出邀请函，薛涛自然也欣然应允，前往梓州相会。
这一年，元稹30岁，薛涛41岁。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风姿绰约，两人对眼的一刻如电光火石一般，情投意合的他们双双坠入爱河，历史上著名的姐弟恋诞生了。
这一刻，什么“曾经沧海”那仿佛已经远在太平洋了，跟我元稹有半毛钱关系？
薛涛因为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沦为乐妓。从艺期间，剑南节度使共换了十一位，每一位都被她的绝色和才华所吸引。不过她属于卖艺不卖身的高级艺妓，在风月场上自然也是阅人无数。
到了中年觅得一段良缘，可谓高山流水遇知音，对于这份得之不易的爱情，两人只恨相见太晚。
薛涛有诗为证：《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三个月后，元稹便调回洛阳。临别之际，薛涛赋诗一首《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元稹许诺了一句《终结者》里面的话：I'llbe back.
06
不过元稹也没食言，很快他就写信给薛涛，《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两人鸿雁传书不断，薛涛的思念，更加刻骨铭心，《池上双鸟》：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她嫌平时写诗的纸幅太大，于是对当地造纸工艺加以改造，将纸染成桃红色，裁成精巧窄笺，特别适合书写情书，人称薛涛笺。
《牡丹》：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到了后面，元稹的信越来越少，元薛爱恋终因各种因素成了露水情缘，薛涛心里也明白，写了最后一封信《柳絮咏》：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荡漾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已过不惑之年的薛涛当然知道，一世真情往往可遇不可求。
此后，她就隐居在成都浣花溪畔，脱掉了喜欢的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的道袍，不管外面世界纷繁复杂，她自守得一份淡然。
07
中晚唐有两大毒瘤，宦官专权和潘镇割据，内外夹击弄得朝廷苟延残喘一般。
身为御史的元稹，想到自己职责所在，顿时意气风发，一心为民，大胆弹劾不法官吏，平反各类冤家错案，因此深得民心拥戴。
但他的这一举动，却触犯了朝中旧官僚阶层及藩镇集团的利益，掌权者自然不会忘了经常给他穿小鞋。
后来，唐宪宗也觉得他碍事，眼不见为净，一道奏折把他贬到江陵做参军，从此开始了十多年贬、贬、贬的流放生活。
话说这元稹也是祸不单行，娇妻刚过世，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到了江陵，朋友李景俭看他孤苦无依，就将表妹安仙嫔嫁与他作小妾，这个姑娘虽没啥才情，但对元稹很是体贴崇拜。
不知这哥们是天生克妻还是怎的，安仙嫔留下儿子元荆后，在第三年也生病去世了，元稹写了一篇深情的《葬安氏志》，以示纪念。
五年后，元稹再度被贬到通州司马（今四川达州）。这里小日子过得不错，经常约个朋友一起吃火锅，心旷神怡，《通州》：
平生欲得山中住，天与通州绕郡山。
睡到日西无一事，月储三万买教闲。
在上级领导的关照下，他第三次结婚了，娶了涪州刺史的千金裴淑为妻。娇妻大家闺秀出身，才貌双全，两人也是一见钟情。
裴淑很是贤惠，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元稹和他的几个孩子。茶余饭后，还能与丈夫诗文唱和，自娱自乐。
这元稹后半生颠沛流离，起起落落，但裴淑始终不离不弃，生活上照顾，精神上鼓励，元稹甚是欣慰。
《寒食日》：
今日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
碧水青山无限意，莫将心道是涪州。
在巴蜀这个天府之国，一片旖旎美景，更有娇妻相伴，整日游山玩水，岂不赏心悦目啊。
08
823年，元稹依然走在被贬的路上，这一站是越州（今绍兴）。吴越之地，历来富庶，而吴越美女更是天下闻名。
在这里，元稹邂逅了人生中最后一段浪漫史，与唐朝四大女诗人当中的刘采春相爱，这是一位江南著名歌手。
她的才情或许不如薛涛，但容颜甚佳，尤其那夜莺般的歌喉，婉转低回，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吴越一代的人，男女老幼以传唱她的歌曲为荣，《啰唝曲六首》更是家喻户晓。
其一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其三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不过这刘采春已嫁为人妇，丈夫周季崇同在演艺行业，小两口虽生活平淡，感情甚是深厚。
很快，在一场刘采春的演唱会上，风流才子元稹目睹了江南才女的风采。时年二十五岁，正当妙龄的少妇刘采春顿时勾起了元稹的爱慕之情。《赠刘采春》：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裹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娟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诗能唱望夫歌。
有父母官如此捧场，刘采春万分感激，她早已听闻元稹的大名，也是仰慕已久。
后面的剧情全是套路，刘采春抛弃了丈夫，一头扎进了元稹的怀抱，成为他的小妾，两人一起生活了七年。
几年后，元稹回到长安，又扔下刘采春不管不顾。有野史说，心灰意冷的刘采春无颜面对丈夫，留下一首绝命诗，就投河自尽了，总之不得而知。
闻道瞿塘顾堆怀，高山流水近阳台。
旁人哪得奴心事，美景良辰永不回！
话说这元稹也够可以的，唐代的四大才女（刘采春、鱼玄机、薛涛、李冶），他一人就泡了两，说他是泡妞达人，也不为过？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据说与他有过绯闻的美女，至少还有管儿、杨琼、商玲珑……
这元稹的才情都全部用去哄女人了，难怪他一生一再被贬，当然这是玩笑话。
09
回京后，元稹担任尚书左丞（副宰相）一职，正二品，可谓身居要职。
已过天命之年的他依然豪情万丈，不忘劝谏规避的个性，大力整顿吏治。然而，他的品行不佳，人心不服，牛党领袖李宗闵上台，元稹又受到排挤。
次年，他最后一度被贬出京，降为鄂州刺史。途中，裴淑思乡心切，郁郁寡欢，元稹又写下《赠柔之》，以示劝慰：
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
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
碧幢还照曜，红粉莫咨嗟。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
最后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亲爱的，我在哪，家就在哪。
裴淑感动得稀里哗啦，鼻涕一抹，眼泪一擦地回赠了八句话：
侯门初拥节，御苑柳丝新。
不是悲殊命，唯愁别近亲。
黄莺迁古木，朱履从清尘。
想到千山外，沧江正暮春。
好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说呢，只是舍不得京城的亲人啊。
一年后的七月二十，元稹突发疾病，次日卒于家中，享年53岁。一生的好基友白居易，为他题写墓志铭。
10
斯人已去，盖棺却未定论。关于元稹的人品，千百年来，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痴情，也有人说他薄幸。有人说他忧国忧民，也有人说他下流无耻。
史学家陈寅恪说他是十足的小人，无论为官，还是娶亲，他的手段和目的，均不可告人。
同时代的韩愈却认为，元稹仗义执言，为了正义可以赔上前途，甚至身家性命。
刘禹锡更是赞其如翠竹般正直不阿，宁折不弯：多节本怀端直性，露青犹有岁寒心。
孰是孰非，真的难以定论。
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愿意相信，写下《离思》和《赠柔之》的元稹，对韦丛和裴淑，一定不是虚情假意。
当然我们更愿意相信，那个多次严查宦官、冒死进谏、为名请命的元稹，应该没有忘记“达则济亿兆，穷亦济毫厘”的初心。
元稹的命运，一生基本上是在贬谪放逐的穷途中度过的。正是一贬再贬，把他的人生抱负和爱情婚姻撕成一个个碎片。
而多舛的命运和屡遭变故的家庭，不断撕咬着他那颗不安又孤寂的灵魂。
元稹既有浪漫诗人的一面，也有世俗文人的气质，在人生的曲折面前，唯一能够抚平心灵创伤的，也只有爱情了。
所以多情也好，滥情也罢，元稹的情史似乎不能用滥情多情的常规套路来评价。
作为后人，我们很容易从主观的角度去解读千百年前的古人，以今天的价值观去衡量和评判彼时的人们，多少有些片面和苛责。
键盘侠不过是下指为文的事，随意给人扣帽子岂是一种负责人的表现？
在元稹不长的一生中，为什么有如此多色彩斑斓的女人走过，但皆是行色匆匆，很少有人修成正果？
这个当然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如此说来，元稹一生的确实践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