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谈谈情,说说爱

罂粟魇(下)

2020-03-06  本文已影响0人  云栖夜

  初次见到原泊君是筠涵来到上海一个月后的事情,他步入教室的那一刻,筠涵就对他目不转睛。原泊君本是江苏淮安人,在上海读了大学之后便从事文书工作,之后,他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辞职,到了这所教会学校教授国语。原泊君虽然没有留洋经历,但是一副西式打扮是极为洋气的。他一改筠涵印象里国语教师的形象,没有圆框眼镜,也没有络腮胡须,而是十分干净坦然的书生气质。筠涵十分喜欢与这个年长自己十载的老师讨论问题,原因仅是泊君夸奖她拥有高超的语言天赋。筠涵内心是欢喜遇见如此有缘分而又亲切的老师的,从此,她更是如饥似渴地通读中国文学,而每当她满面笑容走进家门时,松颖总是打趣道:“哪个帅哥公子勾去了妹妹的魂啊?”筠涵自然是害羞地跑回了房间,回想着与泊君交谈的场景与内容。

  那段时间令松颖奇怪的不光是筠涵,还有自己的丈夫,吕文也。从前一个月才着家一次,近日里,竟是天天回家,而且有着说不完的话。玩笑也多了许多,在餐桌上总能逗得自己和筠涵咯咯直笑。她也曾问过吕文也原因,他自然是打趣着回道:“到底是有个家,有个你嘛!”

  可松颖并不愚笨,倘若真是为了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守多年活寡,受尽冷言冷语呢?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松颖自然是明白吕文也对自己的表妹打着不该有的算盘。之前,便被松颖撞见过一次。那日筠涵刚洗了澡裹着头发走出浴室,迎面碰上了吕文也,便道了句:“姐夫好。”然而,吕文也在意的岂是那句话?裹起长发的筠涵露出了脖颈,肌肤娇嫩如雪,发丝上的水珠滴了下来,顺着脖子流入衣衫之中。他便是直勾勾看了去,之后才被松颖那一声“那我也去冲凉罢。”打断了。

  其实,筠涵心里也是十分地不痛快,她自然不喜欢一个不熟悉的男子总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这样,她总觉得脊柱发凉,好不自在。所以,她尽量避免与吕文也单独接触,也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声称是准备功课。除非是迫不得已的碰面和用餐,其余时间里,筠涵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保持距离。可吕文也何尝会这样想,他在红尘里浪荡多年,实则厌倦了那些庸脂俗粉,好容易碰上一个清新脱俗的娇美花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便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筠涵,倒也不顾她是不是自己的表妹,全然在心中谋划着什么。他在这社会混迹多年,从来不怕什么所谓的后果,他自己除了是个出名的“浪子”,还有和黑社会交往的痕迹,从来不担心闯祸之类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独有一套交际方式,无论男女都愿意与他往来。如此一来,就造就了他荒淫无度的愚蠢性格。

  筠涵对这一切也有所察觉,她的姐夫每天都会带些各式各样的礼物,虽然表面上也给表姐准备着一份,但自己的那份从来都是独特而又价格不菲的。筠涵想还回去,却担心表姐多想,自己也不敢单独与姐夫交涉,便硬着头皮收下了礼物。但这样的举动反倒给了吕文也一切错误的暗示,这让筠涵更加踌躇了。

  “筠涵啊,你最近看上去有些疲倦,没有休息好吗?”那日下课后,泊君叫住筠涵,想与她谈谈。

  “先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自己神经紧张罢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表姐待我很好,同亲姐妹一般,只是……”

  “倘若真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帮你。”泊君皱了皱眉头,语气缓和地劝着筠涵,但筠涵心里是苦恼的,她如何说这些奇怪的话语,或许是自己瞎想呢?

“先生,谢谢您。我没事,请不要担心!”

  然而,筠涵说了这句话后的半年就出事了。


  那是一个普通周末的傍晚,松颖跟着其他太太去听苏州评弹了。本想叫着筠涵一同去的,可筠涵却是谢绝了,她从来对戏曲提不起什么兴趣。她阅读了几篇英文文章便想下楼找赵妈拿些针线,可是呼唤了许久却不见人回应,但现在这个时间不应该已经遣散佣人了,不一会儿,筠涵听到楼上响起了音乐。筠涵缓慢地朝楼上走去,留声机的声音是从表姐的房间传来的,当筠涵走到门口时,她看到吕文也叼着雪茄斜靠在沙发上,筠涵显得不知所措地问道:“姐夫,赵妈已经走了吗?”

  “我让她提早走了。”

“这样啊,那我先回房间了。”

“你听,这音乐是不是很动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小盒子和一个大喇叭如何放出这样美妙的音乐。不过,比音乐更美妙的另有其物。”

“姐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先回去了!”

  筠涵匆忙地走回房间关住了门,可是,随即吕文也便追了上来,想要打开她的房门。筠涵有些害怕的挡着,可一个女孩子的薄力如何抵得过一个男人的力量。

  房门还是被吕文也强行推开了,这时筠涵听到留声机声音愈发地大,震得自己头痛,大概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吕文也一步步向筠涵逼近,眼睛死死盯着她,而筠涵已经退无可退,颤抖着说:“不要这样。”

  可吕文也哪里给她逃的机会,他关上了门并上了锁,阔步走上前去,钳住筠涵的双手,抵在墙上。吕文也身上的雪茄味不由得令筠涵有种呕吐感,他顺势将一块毛巾绑住了筠涵的嘴,像扔玩具一般将她扔到床上,一阵采撷。

  筠涵更是扯着嗓子哭喊着,眼泪喷涌而出却没有任何作用,下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吕文也如野兽般摧残着面前的娇躯,只管释放着自己的欲望。筠涵就这样绝望地昏死了过去。

  就这样昏迷之后,筠涵觉知自己身上到处酸痛,犹如散架。她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月光无情而又冰冷地洒在地板上。筠涵突然像触电般尖叫着滚下了床,蜷缩在墙角抽泣着,那张床太过肮脏,太过污秽了。筠涵头靠着墙壁,心里飘过了无数种自杀的方式。可这样,实在不值得,难道自己就真的要被这个人渣毁掉?筠涵内心实在不愿去面对这个世界,可是,弱肉强食,自己若是屈服了,不久也会落得和表姐一样的下场,不,还不如她,至少她还有名号,光明正大。如果服从了,自己和红尘祸水有什么区别?

  筠涵连夜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在她的心里,自己就算是死过一遍了。未来只能靠自己,永远靠不得别人。在破晓之前,筠涵搬出了这个宅子,一瘸一拐地走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此后的一个月,筠涵申请了学校的校舍,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灵动活泼了,反而多了些迟钝。松颖也是来学校找过筠涵好多次,可她就是不愿意见这个表姐。因为,她害怕那样的噩梦再次席卷心头,而这一切也早已被原泊君看在眼里。

  学校的校舍分为学生公寓和教师公寓,两栋楼是紧挨着的。自从原泊君的发妻生病去世后,他就来到了这所学校,卖掉了原来的房子住在了校舍。而立之年的他没有孩子,他原本认为这是人生极大的遗憾,但是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自己还可以为喜欢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而如今,泊君每每看到筠涵孤身一人出入公寓楼,总是形单影只,他就心生爱怜。他全然当做是老师对于学生的关心,不愿承认心中的这份情感。他深知,筠涵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会有如此的变化,他想替她分担,可又有什么理由呢?

  那天下午上完课最后一节课,泊君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看书的筠涵,便走了过去。“看来,我最近讲授的内容你不感兴趣,课堂上可没再听到你的声音了啊!”

  筠涵抬起头,微笑着:“先生为什么这么讲?您的课还是一样有趣。”

  泊君看得出她笑容中的苦涩,便邀请她去家中喝茶。筠涵本是百无聊赖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又是十分信任,点了点头就随他去了。

  “今早去买了些绿豆糕,配上下午茶是最合适的,就是不知道你能否吃得惯。”

  “从前我还在北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绿豆糕了。”

  “那真是太巧了。”泊君又递给筠涵几块,还帮她斟满了茶。“筠涵,你最近看上去不太高兴,从前不是在表姐家借住吗?如今搬来了校舍,这是……”

  这一字一句都在敲打着筠涵的心灵,她不愿意说谎也同样不必多说,于是回答道:“总之,是出了些事,我不愿住下去了。”

  “倘若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我很乐意帮忙。”泊君又拿来一碟点心放于筠涵面前的小圆桌上,而筠涵依旧是六神无主,过了半晌,她轻声说道:“先生,再给我讲讲《红楼梦》可好?”

  “当然!”泊君望着那对了无生气的双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凉意,他将红楼故事娓娓道来,却不知筠涵听进去多少,很快,夕阳西下,远处的天边泛起了一片片火烧云,热烈而又明媚。筠涵望着窗外出了神,火烧云,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

  “筠涵,我有些事和你说。”泊君看着筠涵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属痛心,他打断了她的失神,希望接下来的话可以给她带去一些转机。“最近有机会申请去英国进修,筠涵,以你的资质一定可以申请成功的,你可否愿意试一试?”

  “英国?”筠涵失神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些淡光,她看向泊君清澈的眸子,心中有了些许希望。

  “是的,筠涵,倘若这里带给你不好的回忆,就换一个环境重新来过。”

  筠涵霎时噙出了眼泪,低下头来,默默地流着眼泪,一旁的泊君赶忙用手帕帮筠涵擦拭着眼泪,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先生!”筠涵一下子拥住了泊君,哭出了声,她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了,那一夜对她的伤害太大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安慰着自己,替自己寻找着其他出路,这是别人无法给予她的希望。

  筠涵第二天就去申请留洋求学,并且在之后的考试中拔得了头筹,也马上可以启程去英国了。那一天筠涵跑去和泊君诉说着喜讯,她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可她也同样惆怅,这样一来,自己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原泊君这个人了。这一天,筠涵向泊君说:“先生,许久以来,多谢你的照顾,我才能够顺利把握住这次机会。”

  “筠涵,你本身就足够聪明,我也只是传递了信息而已。”

  “倘若那个时候你没有这样鼓励我,哪怕有通知,我也是听不进去的。”

  泊君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内心的那份情谊将永远无法诉说给她听,但是,如果这样的守护可以给她一点慰藉,他心中便也是阵阵暖流。只可惜爱情在左,理性在右,他愿意为了她的未来放弃自己的私心。

  当晚,泊君送筠涵到了门口,就在附近的梧桐树下等着筠涵舍中的灯明亮起来再回到自己的公寓。然而,筠涵走上楼,却在走廊口的暗处看到了一个黑影,她就立刻谨慎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停在了那里。不想,那个黑影踉跄地走到灯下,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酒味,脚边还碎着一个酒瓶,嬉笑着向筠涵走去:“妹妹,是你吗?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我实在想念你!”

  筠涵睁大了双眼,连连向后退步,惊叫着跑出了校舍。在树旁的泊君立刻就向校舍跑去,他看到惊慌的筠涵,一把牵住她往自己的公寓跑去。筠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抱着头跪在地上哭着,泊君抱着她,尽力安抚着面前这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

  “我,我要杀了他。”筠涵一字一句地说着,攥紧了双拳,她已经受够了让人随意摆布的滋味,她痛恨这一切,这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无法翻身的耻辱。就算自己要去英国,或许,也唯有他的死才可以让自己安心。

  “筠涵,你说什么傻话。”泊君诧异地看着她,然而,她却是心意已决了。

  “先生,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即便是我离开了,这样的恐惧感会一直萦绕心头,我将永世不能安宁。”


  离开上海的日子近在眼前,筠涵左右打听后得知松颖留下一纸决绝信,回了娘家。然而那栋宅子,只剩吕文也这个酒鬼日日醉生梦死了。筠涵也听说吕文也的生意遭受了重创,平日里的狐朋狗友也渐渐离他而去。家中的仆人早因拿不到工钱而纷纷离散了。筠涵重新站在了这个宅子的门口,而此时已是黄昏,那种阴森又席卷了了整栋宅子。筠涵下定了决心走了进去,看到瘫在沙发上的吕文也如同一具死尸,一动不动,满脸胡茬,头发也长了许多,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全然一副过街老鼠的模样。

  筠涵将桌上酒杯里的酒洒在吕文也脸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吕文也则是一脸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酒。定睛一看才发觉,面前的人竟然是孟筠涵。

  “呵,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少废话,你最好老实一点。”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这宅子也抵出去了,过不了多久,我便是无家可归了。哈哈哈,真痛快!”

  筠涵尽管让他在那边疯言疯语,转身给吕文也倒了杯水,并在水中加了些砒霜粉末,搅拌均匀,丝毫没有犹豫,递给了吕文也。见吕文也抬眼看着自己,心生厌恶,直叫他醒酒。

  吕文也昏昏沉沉的,失了警惕,接过水杯一饮而下。便说道:“你怎么来了?找你姐姐?她早就走了,臭婆娘,我失意了,她就躲得远远的,天下的人都一个样子。”

  “你咎由自取罢了,难道要怪罪别人?”

  “哼,不过我不后悔,我这一世算是风流了一辈子,没有遗憾。”

  “疯子。”筠涵狠狠地将水杯摔得稀碎,扔下两个字就离开了。对于这个愚昧的生命来说,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她不过是成全了他罢了。心中竟略过一丝轻松,向风中走去。

  与泊君的告别是仓促而没有准备的,他们四目相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早已从彼此的眼中得知了一切,可命运就是如此,若是相遇已是一种绝妙的缘分,是否相伴余生就已别无意义了。筠涵在最后离别时,吻了泊君的脸颊,递给他一封信便上了轮船。

  漂洋过海,筠涵见了更多的人情世故,最终也不过明白了,世界很小她遇到了他,世界太大她终归是弄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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