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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酵的苏珊

2018-01-07  本文已影响0人  昕炎
发酵的苏珊

2017年的年末,苏珊被这个世界生吞活剥了。

在一层层扒下她自以为尚且美好的婚姻外衣后,在这个不那么冷的成都的街头,苏珊拖着一个行李箱,八个编织袋,和一只狗,脑中除了混沌,别无其他。

穿过冷巷,举头,黑洞洞的夜空,只有一些疲惫的黄色光晕从生活的裂缝中照进来,或许有星,或许没有。

坐在行李箱上,她开始翻找着自己的通讯录,冻得发红的粗糙双手,掌心上一道道刺眼的皱纹,在干瘪无趣的岁月中渐渐泛白。

夜风凉,苏珊和她的行李箱,编织袋们挤在街边一个挡风的角落,格纹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像其中一件行李。渺小的身子,被乱七八糟地搓揉在一起,拼了命地撕扯这前半生的恩怨纠葛。

在这个瞬间,商业广告中完美家庭主妇的生活,戛然而止。

搬走的时候,看着不再鲜艳的印花墙纸,像一块蜡黄的皮肤,有些被柜子擦成一道白色的斑纹。满屋的凌乱杂物,苏珊才惊觉,已经那么多了,十年内逐样逐样从外面买回来,搬进家的小物件,要经过多少细心地挑拣。

原来,炖羊肉的食谱并不重要,从德国万里迢迢背回来的搅拌机也不重要。

这里每张购物小票,都是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已然从某某的妻子,退回到了“苏珊”。

轮廓渐失后,仍孑然一身。

苏珊今年36岁了。

年龄的叠加,生活的层叠,就像上了腻子的墙壁,层层紧贴,难以剥离,以至于新伤加旧痕。

对于过去,没人能全身而退;

对于未来,没人能轻装上阵。

遇到一两个倔强的灵魂,誓要和过去彻底断开,那就活生生的,连血带肉的撕开,方能原形毕现。

最后一夜,苏珊想过很多次离别的场面

在餐厅吃完最后一顿晚餐,拿起羊绒大衣,蹬着高跟鞋,嗒嗒嗒的走出去,昂首挺胸的;

在没有女人香的房间,放下一串钥匙,情侣钥匙扣咧着血盆大口痴痴地笑着,像个傻子。一个人,关上门,按下电梯,就像按下婚姻的句号;

又或者,一夜缠绵,就像回到彼此的最初,凌乱的床单,摩挲耳语,在他精疲力尽,还沉睡着,轻轻地踮着脚尖,像小偷一般逃出去。

从此,便各走各了。

谁可知?

最后一次,这般,措手不及?

一个电话,两三句对白。

“你搬出去吧。恩,电卡和气卡在哪?我怕我找不到。”

苏珊隐约觉得,这段婚姻无可补救了,但仍然心存侥幸。

“你回来吧,床单我已经给你换好了。”

对方早已挂断。

苏珊以为,婚姻大抵都是这样猜度吧。很多人看起来幸福,也是甜少苦多,即使甜蜜,也是夹杂着不安,到了离别时,伤心欲绝,也是忘了曾经熬过的苦。记忆的模糊,让爱人们随意偷梁换柱,在剧本上数次删除,修改,再不甚满意的,时不时拿出来咀嚼,回味。

早知如此,还是会回到当初的。

苏珊的婚姻,是一部微缩的人类退化史。

对有些人来说,成长就是不断打破原来的自己,用地上的泥土,捏出更大的一个娃娃。虽是画地为牢,却也能经得住风吹雨打了。

而苏珊,用那些泥土,给自己盖了一个坟包,竟连人形也不似了。像一个馊掉的馒头,嘲笑着她这段生而破碎,却无力修补的人生。

13年的婚姻生活突然谢幕的这个夜晚,坐在行李箱上,苏珊第一次开始思考。

有一点点怀念过去,当然,并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日子有多好。

而是,采取顺从的态度,过着别人安排的人生,懒惰的美好。

在她开始不再用脑子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然开始腐朽。

但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丧钟早已鸣响,是从13年后的未来,隐约传来的。

这个男人把她丢出了家门。

这一刻,世界的残酷现实才在苏珊眼中清晰了起来。

失婚、失业、没有房子、还有一条吃惯了高级狗粮的狗。

至于钱,那个男人也不似这般绝情,一年一万的年终奖,打发了便是。

苏珊除了疲倦,心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对那个男人的恨,只有一片空洞。这才是真正的绝望。

在苏珊拨打了几个女同学的电话之后,又犹豫地找到了几个曾经的爱慕者。是的,苏珊以为,自己还有的选,而命运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一切皆是幻象。

最后,她挤在了妹妹40平的出租屋里,妹妹的男朋友,蜷缩在那张随时会垮掉的劣质沙发上,沙发上的斑驳污渍,不知道是第几任租客留下的,亦或是各有贡献。

今夜,各怀心事。妹妹担心她呆的太久,却又不便落井下石;妹妹的男朋友,则是愠怒着错过了彼此欢愉的时光;而苏珊,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午睡中的一场噩梦;至于那只养尊处优的狗,在一张破垫子上,怀念着家中的地暖。

即便是男人,这个年纪,从头开始,仍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在无数个醉酒的夜,仪式般的狐朋狗友的安抚,或者女人们肉体的激荡之后,才能稍微鼓起勇气,再战江湖。

而苏珊,在这个夜晚,自怨自艾了两个小时之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里,对未来的计划,已初见雏形。

生活面前,苏珊犹如草芥,但机会,仍是有的。毫无生机,人哪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翌日,苏珊早起,吃了两只鸡蛋,开始跑房屋中介。一般的商品房,她是买不起的,总得有个窝,小公寓和转手的安置房倒是可以考虑。问自己母亲借钱也是打了借条的,再东拼西凑,问几个老友借点。

女人在这个时候,出奇的团结,默契的认为,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和苏珊一样,需要抱团取暖呢。

看房子,找工作,事情似乎慢慢上了正轨,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光景。

而那个男人,犹如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开始周游列国了。恩,是的,燕国,秦国,楚国……

在苏珊搬进那个45.5平的安置房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13年,犹如一朵干花,被静静的摆放在那座华宅内,甚至不用浇水,施肥,任其蒙灰。如今,陡然被丢入滚水,竟是摆脱了先前枯萎的样子,花瓣散开来,把前尘往事洗净,浮沉之间,香气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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