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寺最后一个车神(上)
我是一名老司机,开车的那种。
我对车有一种天生的感觉,七岁那年,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坐进了破旧的桑塔拉的主驾驶,父亲则在一旁指点油门和离合的关系,他说,油门离合,想象我和你三叔,老死不相往来就对咯。我没有搭理他,握紧方向盘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东西我能握一辈子。
别人都说我是天才,但我不懂什么意思。
村子里砍柴的老李说过,树,都有自己的眼,只要一刀劈在树眼上,树就死掉了,所以他砍树,两斧子就完事了。这种充满唯心主义的观点深深吸引了我,虽然他的话比兑了水的白酒还假,但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真上山砍柴的话,三两个年轻人都比不过他。
老李说他砍了半辈子的树,才找到了“树眼”。我第一次上路,就隐约感觉到,每一条路都像一根线,连着我和车,这或许就是天才的意思了。玩车的年头长了,我就从“天才”变成了“三台寺车神”,我讨厌这个称号,总觉得有点井底之蛙,像在骂人。
二十二岁的我,就这样开了十三年的车,驾照是两年前到手的。
用现在的话说大概就是,是有着丰富的非法驾驶经验。在法律常识尚未普及的村落,我这样的倒也是常态。开车没有成本,所以大半连红绿灯都没见过的村民们,拼命纷纷加入买车的队伍,就这样,三台村几乎每家都有一辆便宜的小车。
在我们村子里,上岁数的老阿姨都能倒一手漂亮的库,但车一多,停车就成了麻烦。
群众的智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自发诞生了一种和谐的停车文化。在我们村落,每当太阳从山头落下,便会看到这样壮观的一幕:每个瓦房前的汽车都和对门的相对而停,就像大雁的一对翅膀,相依却从不触碰。
我的车技就是这样的环境磨练出来的。
当时年少轻狂,公然瞧不起把车停到山上的刘猛,也就是村里的支书,觉得他的存在,是对我们村车文化的亵渎,但这货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拥有驾照和交通知识的男人。
可能是村子这种乌托邦式停车文化刺激了他,这货后来主抓社会治安。
开始我只觉好笑,但没想到他深知教育的精髓,对于油烟不进的中年男人一概不理,从年轻一代抓起,从重点抓起。思来想去,符合的也只有我这年轻一代三台寺车神了,强制我学习交通手册,还会定期测试。
在一个我二十岁生日的午后,准备和对门老张家的儿子张顺,去三台寺“拜佛”。
“拜佛”是三台村年轻人飙车的黑话,三台寺是最出名的和尚庙,山路是最好的赛道,“拜佛”顺理成章成了飙车最棒理由。
我让张顺放消息出去,看有没有妹子搭顺风车,可张顺这小子像被他老爹囚禁了,半小时还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叼着烟,眼睛盯着三叔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儿,就在伸长脖子的时候,刘猛一下子挡在车窗前,当时只觉眼前一暗,吓得颈椎差点错位。
我看着眼前的刘猛,只觉得光都被他黢黑的皮肤吸走了。他长得很黑 ,我甚至怀疑他每天都从灶底抠灰敷脸,而且他走路很快,每次看到他从你身边走过,就像看到一块煤在地上超速行驶。
“你小子倒车不看后视镜看我干什么?”他朝我大声说道。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村支书,但这么多年非法驾驶经验早让我对他这种匀速三十码的男人失去了敬畏之心。
“你老小子走路不看路看我干什么?”我把他的话还给了他,同时手动摇起车窗。
一只手却挡在了玻璃上,我瞄了一眼手的颜色知道谁了,赶忙两只手一起摇窗户,晚了一步,只夹到了刘猛的咯吱窝。他打开车门,我索性下了车,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看着他。
刘猛好一会才把窗户摇开,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张炭黑的脸上浮起一层土红,缓了半天了才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态度恶劣的让我去车站接个人。
我不住的从后视镜端详猛叔让我接的女生,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相和身材没得说,就是冷。脸冷白像瓦上新结的冰霜,脸上则挂着一幅看破生死的表情,我感觉后驾驶像下了一阵雪,不住的打冷噤,赶紧把窗户摇下去,直到外面的风吹到了脸上才缓解。
本来还想找她说说话打发时间,但她手往脸颊虚托,自顾自看着窗外像鬼影一样的杉树,我就识趣得闭上了嘴。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三叔家女儿,虽然各方面都不突出。哪个倒霉鬼把后面那位娶回去,家里都要上霜吧。
“三台寺车神?”这是到目前为止她说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有些恼火。
“无业游民更真实点”我没好气的说道,主动把稍有缓和的气氛推向冰点。
冷冰冰的女人叫刘舒,是来我们村实习宣传委员的大学生,还有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身份,刘猛的女儿。
我始终无法把炭黑的刘猛和雪白的刘舒联系到一起,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乎的是三叔的女儿,她也大学毕业了,我得找个好日子,上门去提亲。
就在我挑良辰吉日的时候,刘舒这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无条件使唤我这个无业游民,让我开车带她办公(其实就是贴宣传报),这也没什么,真正让我恼火的是,这个女人见到别人非常礼貌,笑媚如花,一看到我脸就开始上霜,态度极其嚣张,亏还去车站接她,油钱都没找她要。
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我特地穿上我爸生前最喜欢的黑色西服,打了一条蓝色的领带,对着镜子,用了发胶把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我一打开门,没想到和刘舒撞在一起。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今天空着手,没有带一张宣传报或者通知书,刘舒捂着额头好像撞得不轻,正要发难时,看见我这幅打扮,顿时就笑出声来。
我恨得牙都痒痒了,瞪了她一眼说道:“我发现你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帅”
谁知她笑的更开心了,边笑边说:“帅哥打扮的这么正式,难不成是去相亲?”
“是啊,不是谁都像刘大小姐一样有的挑”说完我上了车。当车子驶过她的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那一刻的刘舒,好像有点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