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相信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活得如同四处飘飞的种子一样,少有实在、靠谱儿的时候,宁愿做一颗会思想的种子,却不肯为了成为一头雄狮或者其他哺乳动物而改变某些与生俱来的属性。换个角度看,种子比较实在,成活率也较高,大多数飘飞出去的种子,都能够适时地搭上速度不一的交通工具——风或鸟,他们不需要考虑目的地,目的就在那,风或鸟知道在哪里刹车,知道每一粒种子该到哪降落、扎根、发芽、开花、结果,直到成长为参天巨擘。如果没有遇到飓风、山火之类的意外灾害,种子们都可以安然度过自在思想的一生。
然而,我没有福分,不配到佛前去求上几百年,请他把我化做一棵树。作为一枚没有思想能力的精子,我连颤抖的机会也没有。幸运的是,好在我偶然撞到了赋予我思想能力的那枚卵子,整个过程也许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或者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从一枚只能通过显微镜才看得到的卑微的精子,慢慢变成了今天这副德行。
以目前可考的证据看来,我就是从一枚卑微的精子进化来的,我活着,而且要尽可能活得健康、快乐,主要目的似乎就是尽可能多地“生产”高质量的精子,然后“开通一条安全有效的贸易渠道”,把这些和几十年前的我一个模样的东西“出口”出去,去找那个可以给他们思想的卵子,然后等他们慢慢长大,长成和我差不多的德行……就这样周而复始。所谓历史,无非也是这样来的。当然,严格地说,这不算是贸易,因为只有逆差,从来没有回报。更为残酷的是千百万的精子当中,通常只有一枚能够幸运地到达子宫,其它的只能成为尿液的一部分——垃圾,甚至还不如垃圾——他们如同相亲失败的光棍,其颓唐和沮丧可想而知。当然,他们不会思想,不会自认为垃圾,倘若他们可以有那么一刹那灵光闪现,也会认为自己只是相亲失败而已。如果子宫可以比作舒适的暖房,那么夜壶、臭水沟、下水道就是江河湖海了,只不过他们活不到那个时候。
相亲——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从他作为一枚精子的时代,就经历过了,而且他一定是在比中彩票还低的概率支配下取得成功的——这个是必须的。然而,就算是如我这般千百万分之一的“精英”,当我获得了呼吸和思想的能力以后,仍然会为相亲所苦,那种相亲失败的颓唐和沮丧,不亚于一次次掉进同一条下水道。我曾经经历过万里挑一的严格筛选,并且当时的我还不会思想。为什么今天的我,一个思维敏捷、博学多闻的家伙,面对几乎是1:1的筛选,却屡屡落败呢?这实在令人费解。
经过无数次缜密的逻辑推理,我终于明白,此相亲非彼相亲。40年前,同我竞争的那些哥们儿,几乎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光着屁股,连身高体重三围都相差无几;但是今天我所面对的,却是成千上万穿衣服的精子和卵子,他们穿着的衣装服饰有些价值连城;他们都是坐着车来的,有些车价值不菲;他们和当年那些流进下水道的精子一样,在有可能的灵光乍现的一刻,并不认为自己只是一枚学会了思想的精子,这个越来越荒芜的星球,也不是他们的江河湖海,他们觉得比一棵树优越,何况很多树现在都住进了暖房里,何况一枚会思想的精子呢?更何况,我所能够遇到的这些穿衣服、坐汽车、会思想的精子,他们当中有很多还有所谓的学历,比如北大——北京大兴的。我这个连中学还没读全,每天要乘坐那种——扶梯随时可能“滑坡”,下雨随时可能停运,速度稍快就会脱轨的交通工具的卑微精子,怎么可能获得坐宝马、戴钻石、衣服上印着“Up Me”的卵子们的青睐呢?!除非和我长得差不多的那些哥们儿,他们也和我一样,不晓得房子可以装得下没有思想的“人”,却装不下一枚会思想的精子;不知道整个星球其实就是一个硕大的子宫,而你我他早晚有一天都会因为同这个世界相亲失败,而流进下水道。当然,那时候我们已经死了,相亲已经不是必须的过程。
Up其实只是一个噱头,在这个动词背后,是配得上做这个动作的“场所”。如果你有这个“场所”,哪怕你没有Up的能力也没关系,哪怕你只会Down也没关系,重要的不是Up还是Down,是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反正不是Up,我试过了,还不止一次——这个本来是可以有的,而且应该是必须有的,但是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