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皮｜梦
写给十八岁的皮皮 005/182
亲爱的皮皮：
你最近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年少时期的梦大概和你所向往的、正在探索的新世界息息相关吧，也许还会有你所中意的女孩。
现在是午夜时分，刚刚听到你在隔壁房间做梦惊醒，不知喊了句什么。三岁的你已经有了不少梦，我因此觉得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小脑袋瓜里想的可多了。从你的表现来看，夜里梦见的，都来自于让你印象深刻的日常生活，譬如呼啸疾驰的消防车，动画片里看到的跌下山坡的小恐龙，被小朋友抢走的玩具，当然，除了让你紧张惊怖的，也有让你开心的玩乐和吃食。有时半夜听到你做梦笑出声来，我也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寂静黑夜里的幸福笑声，太治愈人心了。
我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做梦了，昨天却在午睡时做了一个“白日梦”。就跟很多年前一样，睡到傍晚时分醒来，天已经昏昏沉沉的，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早上还是下午。
我梦见了你姥姥，也就是我奶奶，在老家的老房子里面。也是傍晚时分，天要黑了，我去开灯，客厅和厨房的墙壁上是凌乱的走线，暴露在石灰层外，因为原先埋在墙里的线早老化了。我先开了客厅的灯，发现电灯开关板烫得厉害。又去开厨房的灯，也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谁知开关板也是烫得下不去手。是的，我回忆里的老房子就是梦里这样，一点不差。凌乱的电线，昏黄的光，发烫的开关板。
你姥姥叫我拿钱给村里另一位老人，请她明日进城的时候代买保险丝回来。梦里并未跳闸，究竟为什么跳转到买保险丝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以前在家里换了太多次吧。
老屋的线路老旧了，电线本来又细，一用电器，跳闸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就是你妈妈我，翻箱倒柜找一小截保险丝出来去替换。家里有一架木梯子，用料太实在，搬起来死沉死沉的，靠在厨房窗户外的墙上，又有些摇摇晃晃。只是用惯了，心里似乎有底了，就一点也不害怕，爬起来晃悠悠的也不怕，好似自己在踩点跳舞似的。要够着电箱，得爬到梯子最顶上。最初也许是害怕的吧，那时候多大呢？大约也就十来岁，面对那个黑漆漆的盒子，总担心要触电。
梦里倒是没到换保险丝这一步，我听了你姥姥的话在想，干嘛不去叔叔家要一截保险丝来。梦里你叔爷爷一家已经搬走了，住在村下头。你姥姥，却是性子有些别扭的，能花点钱做的事，就不愿意开口求人欠人情，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她叫我去请帮忙买保险丝的那位老人，我唤她廖娭毑，她是个苦命人。廖姓在我们村里就一户，和我们家一样，因此没什么亲戚帮衬。廖娭毑和廖嗲嗲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女儿，可惜所托非人，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跟着赌博酗酒的父亲过活。廖娭毑夫妇心疼她，便接回家，当另一个女儿一般一点点带大。那时候他们年纪已经挺大了，还有个儿子在上学。夫妻两个都是勤勤恳恳的老实人，没有手艺，没有门道，只能靠两亩薄田和地里的蔬菜，卖力气挣钱养两个孩子。后来儿子读了大学，就留在外边教书，入了赘，仍旧清贫，极少回家；外孙女很争气，也考出去念大学了。可这时候，廖嗲嗲又得了癌症。
我梦里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廖娭毑孤身一人照顾老伴，仍旧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挑着菜，走十几里路去城里卖。所以你姥姥叫我找她帮忙买东西。
你看，不过是白日午睡的一个短梦，竟牵扯出这多回忆来。梦里的那一幕也许真实发生过，也许并没有，只是把那些真实的元素拼接起来，创造了这样一幕。这一幕，也许某日会被我当成了真的回忆呢。
出门在外的十几年，每每梦到家里，总是在那栋老房子里，总是跟你姥姥说话。年少时期的烙印如此深刻。而且随着年纪渐长，梦见过去也越来越频繁。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坚持把你带在身边。自打你出生，不，应该是在你出生很久以前，两边的长辈就开始开始明示暗示，想让我们生了孩子给他们带。在他们看来，这是帮我们减轻负担，心里应该也想着享天伦之乐。我可是丝毫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不管多忙多累，都不能叫我把你推开。童年多么重要呀，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希望等你年纪更大，开始留恋过去、梦见童年的时候，忆起的是和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点滴。
我做了这个梦醒来的时候，小麦还在我身边沉沉睡着。我躺在床上半晌没动，一遍遍地回忆这个梦，咂摸梦里的细节，细想你姥姥的神态，直到确保自己不会转眼忘了这个梦。那时，你和爸爸正好推门进来。我迎过去，拉着你爸爸的手，笑着开口跟他说，“我刚刚梦见……”，谁知这几个字后面就不由得哽咽起来。在心里想了那么多遍，感觉自己很平静，哪知一开口就绷不住了，在你爸怀里眼泪汪汪地，抽抽嗒嗒地把这梦讲了一遍。把他吓得，还以为我做的是什么大不了的噩梦。我也觉得自己好笑，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于是就变成了又笑又哭。
你坐在我腿上，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完全不理解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紧紧抱住你，抽痛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你爸爸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是不是想家了？我们今年找机会回去看看。”
嗯，希望今年能有机会成行。
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如果会做梦的时候想到我，就算让我很幸福的事情了。
——爱你的妈妈（2023年1月7日）
下周末我们要搬家啦，约了Penny明天来我们家玩，也许这会是你们的最后一次约会，十八岁的你还记得她吗？后来有没有机会再相遇？
非村阿姨存钱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