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
扉页
我是一本书,这是我的一页。
我是一本奇怪的书,坐落在市图书馆5层最靠里拐角的Z排书架上。说我奇怪是因为我是拥有行动能力和自我意识的书,我可以在不同书架间移动,可以书写自己的内容,甚至可以锁上自己不被读者打开。但有一点我做不到,写下的内容我没有办法再改变。
我有时觉得人生就像一本书,品味别的书,写下自己的内容。书的前面都是五彩斑斓的涂鸦,虽然懵懂但却单纯。渐渐地在书上不会随意落笔了,慎重的写下每段话,有时候都不是自己在执笔了,写下些并不想写的话。
我这本书已经写了快二分之一,图书馆里的书和读者一样进进出出。我随意翻阅过往的读者,再偷偷合上他们,回到书架上再小心翼翼的写下些内容,生怕自己的笔落入他人之手。而且曾经年少气盛的我觉得其他的书都索然无味,不值咀嚼,坚信只有自己才能写出旷世巨作,好让世人捧在手心毕恭毕敬的拜读,然后传阅万代。等翻过了最狂妄的几页,笔锋也逐渐柔软下来。开始发现其他书的美好,但依然把自己搁在书架布满灰尘的角落,极力渲染自己的平凡,内部却洋洋洒洒的大笔挥洒,积攒自己的繁华。
每个书店都会有这样的角落,落满灰尘,无人问津,甚至连图书馆管理员也经常遗忘这个地方很少来这边整理书架。因为我可以走路,我完全可以换到楼下显眼的地方,但这个不起眼的空间正是我中意的地方。我刻意把封面打磨的很普通,因为我相信一本书和一个人的联系是奇妙的,当有人拿起书时很容易,读下去不容易,读得懂更是难上加难,而我却执着于有人读懂的美好,就像是给要读懂的人设置各种谜题。我醉心于书写奇怪的内容,然后将它们包装的稀疏平常。
我避免自己的内容和别的书雷同,也寻觅着能使我安静的书。如果我身边路过捧着大众读物的读者,我都会将自己锁起来。因为我鄙夷喧嚣,浮夸,重复的文字比如饥不择食的成功学,坚决避免和那些书放在一个书架,也避免被喜欢这些书的读者打开。
书不是被拥有的,书是用来欣赏的,一本好书终究值得品读,一本好书同样值得呵护。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市图书馆,因为这里只租借不贩卖,每本书都可能被不同的读者带走,这也能让我有机会浏览到林林总总的读者。
过去的日子里,曾有几位善良的过客拿起我读起来,有的甚至决定读下去,但我却把自己锁了起来,因为透过她们的眼神我知道她的内容不是我期许的,甚至很难引起我的好奇。我一度认为我就会这么呆在书架角落里写完余下的内容了。直到那天...
封面
夏末秋初的一天,外边下着雨,我从五楼偷偷跑到一楼门口的书架上欣赏雨景。因为下雨图书馆没什么人,管理员也都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听着外边淅沥沥的雨声,煞是惬意。
这时候图书馆的门开了,进来两位女士,她们同撑着一把伞挤进来。我第一反应觉得可能只是两个进来躲雨的路人吧,但看到她们在门口的防滑垫上两个人用纸巾擦拭好身上和雨伞上的雨水,将雨伞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我才意识到她们应该是爱书之人。
她们两个人一位披肩长发,一位清爽短发。短发的那位笑靥如花,看上去清新开朗,是很容易让人一眼就喜欢上的那种;另外一位表情神态却平平淡淡,甚至察觉不到太大的波动。我呆在书架上,平时也无事可做,有大把的时间观察来往的过客。不能说阅人无数,但却也有几分心得,各种各样的人见过不止一次,只有少部分不符合面由心生的规律。因为短发的女士笑脸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信息,所以我就只剩下了对长发女士的好奇。
果然她们走进书店,并直接越过我整呆着的畅销书架前,我不再听孤独的雨声,眼睛注视着那个长发女士。她在不同的书架前走走停停,每次拿起一本书,都会认真地浏览。记忆中已经想不起她穿的什么样的衣服了,应该是黄色的吧。连她的脸上都携带着很少的信息,就更别提衣服和举止了。我慌了,就像那种手上握着一大把钥匙,但却不知道哪把能打开面前这把锁,关键是连胡乱猜测都无从下手。又像是面对一团整洁的线团,你连从哪里开始把它整乱都不知道。
我就这样一直悄悄跟着她,她走到哪里,我就跳到旁边的书架上,她在看书,我在看她。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从第一层楼来到了第四层楼。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回到五层原来的书架上,她会拿起来我读起来吗。带着这个疑问和期待我回到原位站好,静静地等待。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她已经走到了我这排书架前,她缓缓的走过来,一股暖流裹挟着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这像是淡淡的香水味,但让我想到了一种酒。她和另外那位女士的交流,轻声细语,温柔动听像一首古典乐章。我这才知道原来欣赏她不能简简单单地只用眼睛。
思索间,她径直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满怀憧憬的等到她稳稳的捧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翻阅,她没有草草的扫上一遍后迅速的摆回原处。而我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脸,我仿佛看到了不动声色背后热情如火的一面,那一刻定格的画面美妙至极。
一个人从浩如烟海的书里,找到一本好奇的书,读下去,读懂他,然后另一个人去读另一本书,读下去,读懂她,我总是幻想这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她的友人在一旁开心的笑着,而她依然面无表情,嘴角却用力的撇起,简直可爱到爆炸。忽然让我想到之前见到的一幅画叫 《蒙娜丽莎的微笑》,那端庄的神态下一抹淡淡的嘴角微张,于是我把她起名叫《L的撇嘴》。
而我终于被放进她的帆布包里带走了。
正文
被L带回家后,我她被放到堆满了书籍但很整洁的书桌上。L喜欢在睡觉前把我翻出来读上一会儿,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偷偷溜出来,查看L书桌上陈列的各式各样的书籍。人文、社科、艺术、心理、美食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都是一些不流于肤浅的精致内涵读物。当我不小心读到L的日记后,那里的小情绪和碎碎念,让我更坚定这是一个我喜欢的读者。
早上L拎起我就出了门,马路上每个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从闹钟响的那一刻,挤进上班的人流,从路边摊抓起一份干粮,钻进拥挤的地下铁,再像被压缩的香肠从另一端吐出来,再冲向一幢幢冷酷的大楼。直到日月更替,斗转星移,人群再次像被从笼子中释放的困兽倾巢而出,再披着夜色像逆时针一样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直到重重的躺到某个居民楼的床上。
地铁里时每个人都把手机靠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只有L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我来,L阅读我的间隙,我也得以看到了不同于图书馆一方天地的这个大千世界。我跟着L从家里走到公司,从公司走到商店,从商店再走到食堂,从食堂再到床头柜的台灯下。几乎形影不离,甚至出远门旅行L也带着我。
有时候我也会和L交谈,她读书的时候总是会喃喃自语心中费解的哲学问题作为读书笔记抛出来。而我就会用书里我写过的内容回答她。
她问:“信仰是什么?”
我说:“嫩绿的树叶信仰阳光,所以信仰是能量的来源。”
她问:“信仰是什么?”
我说:“虔诚的人们信仰宗教,所以信仰是希望的寄托。”
她问:“信仰是什么?”
我说:“复杂的机器信仰算法,所以信仰是执行的准则。”
她最后问:“信仰是什么?”
我回答:“信仰是世界和自己的双向选择,世界选择了我,让我从世界中选择了你,所以你是我的信仰。”
她还问我一些生活类问题。
她问:“什么是药水?”
我说:“药水是外敷液,药水可以缓解身体病痛,因为人总会有跌打损伤。”
她问:“什么是药水?”
我说:“药水是口服剂,药水可以治愈心理伤痕,因为人会偶有心焦气烦。”
她问:“什么是药水?”
我说:“药水是麻醉针,药水可以平衡情绪言行,因为人难免会出离常规。”
她最后问:“什么是药水”
我说:“药水是医生按照每个人的病历抓的配方,生活抓了我放在你桌子的角落上,让你知道我一直在那儿,因为我是你的药水。”
我本来只有193页,L又是个看书很快的女孩。为了避免L快速把我看完将书还回图书馆,每天夜里趁她不注意我都要连夜书写新的内容,就这样我逐渐从193页加厚到了247页。好在L没有发现,或者是她发现了,但依然选择读下去。但有一个东西我却无法控制,借阅图书的截止日期.....
尾页
读的时间久了,我不知不觉也染上了人类易妒的毛病,我总想一直能被L捧着,但我感觉她在我身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少,可能每一个读书的人都是这样,毕竟内容不能无休止的进行下去。
终于到了要还书的日子,在L带着我回图书馆还书的路上,那是她最后一次带着我逛这个世界了。整条路很长,时间却走得很快,我快速的在250页后面写下第251页内容,这是一首送给她的一首看不见的临别诗。
我嫉妒墙上的镜子,可以每天和你凝望对视
我嫉妒你的耳机,可以在你的耳朵边唱歌给你听
我嫉妒你的手机,可以贴近聆听你温柔的声音
我嫉妒你挎着的帆布包,可以陪你并肩走过一条条路
我嫉妒你穿过的每道门,可以自然的牵起你的手
我嫉妒空中晃动的风,可以轻抚你额头的秀发
我嫉妒太阳的光,可以亲吻在你的脸颊
我嫉妒天空落下的雨,可以触碰你的肌肤
我嫉妒飘落在你身上的片片雪花,可以被你身体的温度慢慢融化
我嫉妒晚上的月光,可以像被子一样透过窗户盖在你身上
我嫉妒按点出发的地铁,可以准时等待你的出现
我嫉妒桌子上的面巾纸,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擦拭你的眼泪
我嫉妒你去过的地方和你玩过的游戏,可以安慰你焦虑烦躁的情绪
我嫉妒你最爱的书影音和饮食,可以让你感到轻松和满足
我嫉妒你精心创作的事物,可以占据你的时间和才智
我嫉妒你身边的同事,可以看到你认真时的模样
我嫉妒和你一起成长的密友,可以分享你琐碎的心事
我嫉妒你的点头之交,可以得到简单清楚的回应
我嫉妒路上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可以若无其事的欣赏你的美丽
我嫉妒这世界所有和你有关或无关的东西
但世界却嫉妒我,可以爱上你
封底
L来到图书馆,走到工作人员的窗台前,将我从包里掏出,递了过去。工作人员接过我一边盯着看,一边在电脑前咔哧咔哧敲打着。正当我怅然若失时,工作人员将我递回给L,L把我重新放回包里,走出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