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能否享受“海滩上的阳光”
曾看到这样一则故事:一个富翁躺在海滩上晒太阳,旁边有个穷汉也在晒太阳。富翁便有些愤愤不平,且有几分惋惜。于是便上前开导说:“你这么年轻,不去工作,不去奋斗,将来怎么得了?”穷汉道:“奋斗干什么呢?”富翁讶异道:“奋斗才能赚到钱,赚到钱才能开公司,开公司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啊!”穷汉问:“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富翁愤怒了:“赚到钱才能吃得饱穿得暖,才能住上大房子,才能舒舒服服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呀。”穷汉听了便又躺了下去,哂笑道:“我现在不正在享受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吗?”
初读这则故事,很不屑于富翁的好为人师,这似乎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继而又为穷汉的“妙对”而拍案叫绝,为富翁的“语塞”而窃笑不已。但事后慢慢思量,却又觉得此事还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看,细细思量,内里还大有周章。
富翁晒了太阳,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到他的豪华别墅,舒舒服服地享受他的丰盛晚餐。那是真的身心舒态,怡然自得!而穷汉的太阳是晒舒服了,但晚餐却还没有着落,晚上的栖身之地又在哪儿呢?两者晒太阳时的感觉也许是一样的,但享乐以后的生活却迥然不同,心境更是大相径庭。
富翁是用他的亲身经历来现身说法的。他看到年轻的穷汉在虚度光阴时,他也许想到了自己在这个年龄段正顶着烈日在跑推销,冒着严寒在送煤球,通过这一点点的血汗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富有,晚年才能够衣食无忧地享受着海滩上温煦的阳光。这是奋斗之后的愉悦。所以他可能并非是嫉妒,而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大好青年在挥霍自己的青春,浪费自己的生命。
穷汉的回答似乎确实富有诗趣且蕴含哲理,不过煞风景的问题却是在后面。日暮黄昏时他要忧心他的晚饭,华灯初放时他要到檐角或桥下寻找睡觉的地方。西风紧,秋凉至,手捧着肚子簌簌发抖、脸色冻得发青发白之际,他还能活出“活神仙”的样儿,说出那富有哲思的话语么?
这则小故事的本身似乎有点鼓吹“安贫乐道”的意思,但贫穷了果真还能“乐道”么?如果赤贫真的如此有趣,那么海滩上怕是早都躺满了人,想寻找一席之地怕是也不可得吧。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个叫《新语林》的刊物,转载了上海中学会试的优秀作文。其中有一篇叫《衣取蔽寒食取充腹论》,其中有一段写道:“若德业已立,则虽饔飧不继,捉襟肘见,而其名德足传于后,精神生活,将充分发展,又何患物质生活之不足耶?人生真谛,固在彼而不在此也。”
文章的标题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生活要有最起码的基本保障,衣服要能蔽寒,食物要能填饱肚子。但下面的话就说得有点玄乎了,只要有精神生活,即使无“充腹”之物也是不要紧的。我想这篇文章一定是那衣食无忧的膏粱子弟所撰,因为他就从未品尝过挨饿的滋味。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正在上小学。当时社会上物质极度匮乏,感觉除了逢年过节,其它时间就从没正儿八经地吃饱过。每至上午三四节课之际,肚子便饿得咕咕作响,全班的同学都是如此。此时,老师即便提供再精妙再丰富的“精神食粮”,也远远比不上一块实实在在的烤红薯可爱。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因此,我总认为古人所谓“穷愁著书”的话,是不大可靠的。穷到透顶,愁得要死的人,哪里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著书立说?便是上文所强调的“极端精神生活”者,也要“衣取蔽寒”、“食取充腹”。即便是“在陋巷也不改其乐”的颜子,也需要“一箪食,一瓢饮”,否则恐怕也要大“堪其忧”!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候补的饿殍在沟壑边吟哦;鞭扑底下的囚徒所发出来的不过是直声的叫喊,决不会用一篇妃红俪白的骈体文来诉痛苦的。所以待到磨墨吮笔,说什么“履穿踵决”时,脚上也许早已经是丝袜;高吟“饥来驱我去……”的陶征士,其时或者偏已很有些酒意了。正当苦痛,即说不出苦痛来,佛说极苦地狱中的鬼魂,也反而并无叫唤。
俗话说,天大地大,吃饭事大。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去从事唱歌、跳舞、绘画、弹琴等文化艺术,也才有精力去谈玄论道。富翁与穷汉的故事,恰恰是强化了精神,淡化了物质。无论这种论调多么高光、多么酷眩、多么具有迷惑性,其实质总是像“挨饿受冻了的穷汉”一样苍白无力的。事实是最不讲情面的东西,它会将一切空言都击得粉碎。
现在有句流行语叫“躺平”。大意是年纪轻轻已变得“无欲无求”,不愿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遇到任务躲着走,求个无事一身轻。认为“不洗碗也就不会打烂碗”。试问社会上会有这样的“铁饭碗”么?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么?
即便是政府部门也都在深化行政体制改革,探索“权、责、利”对等的考核机制,努力让想干事的人有机会,能干事的人有平台,干成事的人有地位。在倡导正向激励的同时,我想下一步该是出台“反向问责”机制了吧!无所事事、敷衍了事、消极怠工的“躺平者”,哪个政府和单位会长久供养着这样的懒汉呢?那不去奋斗就想“享受沙滩的阳光”的幻想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