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电工"

1

巴哥在村里有个绰号，叫:电工，他很喜欢，觉得倍儿有面子，当别人叫他巴哥时，他立刻纠正:“叫我电工吧”。

那个年代，电工这个职业在我们眼里是非常高大上的工作。试想一下，村里一条电线杆出故障了，一名粗壮的汉子骑着一辆电动车“嗖嗖”而来，扬起阵阵尘土，车的后座两边是大大的工具包，一身结实帅气的工作服，路过的人都礼让三分。

你没有看错，确实是电动车，摩托车当时还是稀罕物，等闲人难得一见，这电动车是由普通的自行车加装电动马达改造的，跑起来既比自行车快，声音又比拖拉机小，这样的配置在我们眼里已经可以用崇拜的眼神来观摩了。

不过这个装备不单是电工独有，经常来送信的邮递员也一样配备，但是邮递员只要把东西丢村里就走了，远不如精通各种修理技能，腰间还插着对讲机的电工受崇拜。现在我才知道，鄙视链原来是不分时代的。

电工一下车，停好车，打开工具包，戴上电工手套，马上就开始干活了。最让我们感到神奇的是，他双脚套上一种特殊的靴子后，上电线杆就像平地走路一样，咔咔地走上去了，我们在底下发出了一长串“哗”的惊叹声。

至于他在上面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一是电线杆太高了，我们看不清楚；二是我们也看不懂；三是也没多少人坚持看那么久；还有的是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了；或者谁又起头搞了什么新游戏。

在这么多人当中，从头到尾一直看着电工干活的，只有巴哥一个人，每次都是如此，从不缺席早退。于是，我们认定，巴哥比我们看得多，他一定从电工那里学到了很多修理电器的技能，大家便开始开玩笑叫他电工了。他听了，感觉很受用，久而久之，也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电工。

2

那年头，村里都还很穷，基本上没有什么电器，用本山大叔的话来说:“家用电器，就是手电筒”。不说冰箱、电饭煲、电风扇、空调之类的了，就是电视机也不是很多，虽然不至于一个村里只有几台电视机，但是没有电视机的家庭比比皆是，所以平时跟电接触的电器只有电灯了。

众所周知，电灯是很容易烧坏的东西，那时候质量也不怎么好，一个电灯只能用三四个月是很正常的，几乎每个小孩都有被大人使唤去买灯泡的经历，基本等同于去打酱油。

当然，那时候大家都觉得看不见的电却能使灯泡发亮是很神奇也很危险东西，对它都敬而远之，所以换灯泡这件事情都被大人包揽了，小孩是被严厉禁止的，一经发现有乱动电线的行为，严打不贷。不止如此，还经常讲起隔壁村某某触电身亡的事故，从心理上恐吓我们，使我们加深电是很恐怖的东西的印象。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氛围下，一群小孩中间出了个半桶水的“电工”巴哥，是一个多么让人敬仰的人物。因为巴哥不单单是喜欢研究电器被大家佩服，他后来还真的因为及时关掉保险闸救了触电的妹妹，被大家广为人知。

事情的经过都是在他家里，所以现场看见的人不多，除了当事人他妹妹外，还有几个到他家玩的小伙伴，所以大家知道的都是事后巴哥和他的小伙伴们说的。但据我所知，当天巴哥爸爸知道事情的经过后，把他狠狠打了一顿，两三天都没有出门玩。但是巴哥一脸的无所谓，反正他经常被打，反而因为这件事扩大了“电工”的知名度，一度让他得意洋洋。

事情是这样的，巴哥家的灯泡灭了，他妹妹以为又是插座松了，于是用手动了动插座，这是平时常规操作。那时候电灯都是直接拉电线，插头插在插座上，开关是手拉式的。她动了几下插座，电灯还没亮，就把插头拔出来重新插上，这一下就漏电了，她“啊”大叫一声，直接从凳子上栽倒下来了。这个变故吓得旁边的小伙伴惊呆了，张大着嘴巴，谁也不敢动。这时候，巴哥临危不惧，大叫道：“她触电了，谁也不要扔她！”。想起了跟电工闲聊到的知识，一个箭步跑到墙角，把保险闸把手拉了下来。

现在看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要考虑到那是在二十几年前的落后农村，电器知识很贫瘠，能懂得拉闸，并且镇定处理，是很难得的，要是一般的小孩都被吓哭了。

3

自此之后，我们很自觉叫他“电工”了，他总是“嗯”了一声后点个头。我们也没觉得他是高傲，因为他本来就配得上啊。更神奇的是，电工来修变压器，他居然在旁边跟他攀谈了几句，虽然人家有点爱理不理的样子，但总算搭上话了。我们都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有在旁边干瞪眼看着，每每我们问他都跟电工聊了什么，他总是一脸的不屑：说了你们也不懂。

但是，巴哥不知道自己这半桶水的电工知识，总不可能每次都让他像瞎猫撞上死耗子那样幸运。好运气，也有到头的时候，一旦到了头，又是另外的开始了。

就在巴哥奇迹的救了妹妹之后，他终于闯下了一次大祸。这祸有多大呢？这么说吧，大到他都不敢在村里露脸，以至于他不得不跟二赖子二狗出门去广东打工几年，等大家把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才敢悄悄的回家。至于他在广东的几年的经历，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一次事件的经过好多人都在现场，所以，细节都历历在目。那的在夏收的农忙时节，中小学都有放“农忙假”的，可能现在是没有这个假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割稻谷，再把稻草铺到打谷场驾驶牛拉动碾石碾出稻谷，然后把碾干净的稻草集起来堆成稻草山，因为收完稻谷后要赶着秋种，所以时间比较紧急，大人们在那段时间都忙得很累，没怎么顾得上小孩子们玩什么。

那天傍晚，天刚开始黑，在电灯的照亮下，大家像平时一样在打谷场碾稻草，小孩子们在稻草堆旁边打闹、编镰刀、编草帽、便昆虫等。

突然，所有的等都熄了，现场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唯有夕阳的余晖还稍微亮着。人们纷纷打开手电筒，议论起来是怎么回事，有的已经开始找蜡烛和煤油灯了。

“你们看，电闸烧起来了！”巴哥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哪里出状况了，毕竟是半个电工嘛。

“电工，这个怎么搞？“正在驶牛碾稻的老孙头站在铺成一个圆形的稻禾中间，半开玩笑的问巴哥。

“对啊，电工来搞一搞！”

“咱村的电工呢？该他干活了！”

“都让开，让电工来！”

周围的小孩和大人们也开始起哄起来了。

巴哥往打谷场扫了一眼，他爸刚才牵牛去河边喝水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左手拿脸盆，右手提起水壶大步挤到电闸前，往脸盆里“咕咚咕咚”倒了半盆水，放下水壶后，直接把脸盆的水朝燃烧的电闸泼去！

火熄灭，人群安静下来了，大家刚要爆发的声音来，霎时，一条蓝色的电光“嘶溜”地响起，从已熄火的电闸一直向远处爱传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巴哥也懵了，在他有限的几次电工作业经历中，也没出现这种情况。

“电到变压站了。”有人站得比较高，很快看到那蓝色的电光往变压站传去。

高压电线接到村口，建有一个变压站转换为220伏的家用电压，旁边还有一排今年刚刚堆好的稻草堆，是留给农忙时没时间放牛吃的。

大人们暗叫不好了，孩童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脸上都期待着看到什么热闹的好事，巴哥还在懵中，不由自主的跟着人们跑去变压站。

电光传到变压站就停住了，但是爆起了一串耀眼的蓝白火花，火星落在了那一排稻草堆上了。

等人们赶到的时候，稻草堆已经燃成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村子，势已无可挽回了。

这时候，巴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大家在当晚找不到他了。

事后，电力局来人检查，说变压站没事，但烧坏的电闸和电线要赔。这个都还好，最令巴哥他爸最恼火的是，赔了半个村子的稻草，让他不得不去隔壁村买了不少稻草回来，也有些大度的人家说不用赔，但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总之，那段时间，巴哥也挺惨的，白天干活，晚上被打，我们都不敢找他玩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收完稻谷，他爸找了二狗，请他喝了酒。第二天，天还没亮，二狗就带着巴哥去广东打工了。

直到几年后，巴哥才回来，可那时候我们已经读完小学升上了初中，问他在广东都做了什么，他吐烟圈，笑了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