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

小时候，我喜欢看大人们点烟。

每每叔叔伯伯拿起烟盒准备点烟时，我都会第一个冲上前去递上打火机或火柴。这个快速动作使大人们都很诧异。因为我好像传递上去的不是打火机，而是智慧的火炬。我为他们做的不是点烟的小事，而是站在奥林匹斯山的神坛上点燃火种，延续众神的光荣。

为何我是第一个？因为从他们依次坐下来时，我便知这会是一场不同凡响的画面，会载入家族的谱册，会拉拢彼此的社交距离，会拓宽我幼小而狭窄的知识面。我爱听故事，更爱听大人们的故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大人口中所讲出来的经历，传进小孩的耳朵里就是一段段传奇。这些传奇犹如海上漂泊而来的小船，摇曳生姿。或许曾经扶摇直上，迎面大风大浪，与乱世相搏。或许风流云散，随波逐流，与世浮沉。无论如何，它们都离开过港口，背井离乡。在小孩的心中，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不想回家。

未知，使故事神话变得传奇。而传奇就是由说者演绎奇妙经历。它就像戏台上的演员，在云雾缭绕中出现。在绘声绘色中后知后觉。自然，讲故事的大人们需要气氛衬托。烟，就是故事的前奏。

虽说，我不爱闻烟的过程，因为它呛鼻伤咽，使我咳声不已。可是我爱点烟，我爱看说书人置身云雾飘渺，似笑非笑。我爱从朦胧中辨别他的声音，勾勒他的眉宇，听着谈笑风生，说着云淡风轻。这笼罩在空中的晕眩，使人既刺激危险又兴奋不已。我会捂着鼻子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吞云吐雾里，似真似假，似梦似实。

每回大人说到兴致处，我会暗地里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那位长者眯缝着眼睛，记忆好似漂流瓶一般，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待寻觅。他猛吸了一口两指间的燃烧物，烟雾遮蔽了他的表情，也遮蔽了那个叫作回忆的小鱼。任烟作饵轻轻地跳动，回忆都会渐渐地浮出水面，选择上钩。

星星点点，是火苗对记忆的助燃动力。它催使纸卷一点点地走向尽头，在寂灭时时隐时现。就如大海里的坐标，为迷失方向的小船指点迷津。

我突然有些神往它的特别。从烟盒里偷偷地取出了一根纸卷，我凑近了一闻。淡淡的枯木点上火柴，火苗慢悠悠地熔过叶草丝，焚烧纸卷，咳嗽不止。

看来，不是谁都能驰骋迷雾。我还是乖乖地待在旁边点烟吧。听他们说故事，听我未曾到达的地方。做梦不已。

烟悠悠地燃着。待卷纸殆尽，续上，又是一段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