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家落败后，我投入了初恋的怀抱

1
彭春燕扣上衬衣的最后一颗纽扣，在床沿上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于东志靠在床头正休闲地抽着烟，彭春燕抬头看了看他，说：以后我就不来了，你也不要去找我，咱俩，咱俩断了吧！

说完这句话，没等于东志回答，彭春燕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不出彭春燕所料，于东志果然没有追出来，此刻他应该正用力掐掉手里的烟头，把它扔到了距离床边两三米的门口。

他心里笃定，彭春燕又受到了一些压力，过一阵子她还会乖乖过来找他。彭春燕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正来来回回地转圈，她使劲咬了咬嘴唇，逼退了眼泪，也逼走了好似委屈的一些情绪。

2
曾经于东志也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那时候彭春燕也是个如花少女。于东志大彭春燕三岁，俩人同村，一个住西头，一个住村东头，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彼此知根知底。

在同一所小学读过书，彭春燕考上初中那一年，于东志正好初中毕业，俩人完美的擦肩而过。

待彭春燕准备考高中的时候，于东志已经外出打工一年了。于家遭受了变故，于东志爸生了一场急病去世了，他妈性子弱受不了婆家人的挤兑，带着于东志十岁的妹妹改嫁了，留下十六岁的于东志和他十三岁的弟弟。

高二上了几个月的于东志只得辍学回家，他本来憋着一股劲儿想考上一所好大学改变自己，同时也改变全家人的命运。但世事难料，他连高中都没上到头。

他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读书是唯一出路，所以无论如何他得让弟弟把书读下去，他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的第五天，就又背起行囊踏上了离乡的路，他需要挣钱，为了兄弟俩的生活，更为了他弟弟的学业。

比于东志还不如的是，彭春燕连高中的大门都没进，在家跟着爸妈干了两年农活也跟着邻居进厂打工了。

她原本也是一个有理想的女孩，向往大学，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但他家里的条件不允许，父母都是从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民，彭春燕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作为家里的老大，能读到初中毕业，已经是她向父母求了多次的结果。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不管梦想多么美好，但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十三岁的彭春燕就懂了这个道理，她知道自己必须向现实低头。

3
彭春燕进厂的时候刚过十五岁，还是未成年，只能先让在厂里当个小领导的邻居帮忙，谎报年龄。

那是一个很大的厂，瘦小的彭春燕每天在车间里干着流水线的工作，上下班时间在人群中穿梭，她常常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她离开了那个生养她的小村庄，来到了大都市，可是却游离在大都市的边缘，原来外面不只是花花世界，也有这灰暗的角落，而她注定只能畏缩在这灰暗中过活。

彭春燕当然不想被困在这样的一方天地里，她希望有一天能冲出去，看一看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看一看街上的女孩子是不是跟电视上一样，穿高跟鞋，穿漂亮裙子，涂大红色的口红。

她没有想到带她实现这一梦想的会是于东志，在这之前，她甚至没想过她和于东志会有多少交集。

那天是她十六岁生日，厂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谁过生日谁请客吃饭。彭春燕年龄最小，平时也不大与人交往，况且她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请别人吃饭，就算有，她也不舍得花那么一大笔钱。

此前有人问她生日时，她总是躲着，直到那天她也没告诉任何人，只能躲在宿舍里一个人暗自伤神。没一会儿她听到宿管阿姨在外面喊她，说外面有人找他。

4
在宿舍大门口，彭春燕看到了一身休闲衣的于东志，他笑着看她，说周末也不出去逛逛，我听她们说你躲在宿舍睡觉。

彭春燕脸一红低下了头，说镇上就那么大的地方，没什么逛的。然后抬头看了看于东志，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于东志倒是直率，说咱俩可是一个村的，我比你进厂早，比你年龄大，关心你一下总是应该的，再说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彭春燕听他说完这句话心紧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知道她的生日，她正准备开口问他，他接着说，这没啥奇怪的，上次你的工作证其实是我帮你办的，那时候我特意记下了你的生日。

彭春燕觉得身体里淌过一条暖流，流经她的眼睛化作泪水啪嗒啪嗒滴在了地上。于东志一看着了急，说你别哭呀，今天过生日更不能哭，你是不是想家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现在我就带你去市区！

不等彭春燕说话，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那天于东志带着彭春燕坐公交转地铁，折腾了几个小时才到市里。街上人来车往，干净的水泥路上看不见一丝灰尘，路两边是高楼大厦，走在路上的女孩子漂亮又时尚。

彭春燕觉得自己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一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不就是她梦想看到的吗，如今竟然真真切切在她眼前了。

那份激动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彭春燕跟在于东志后面，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大笑，她觉得自己跟个神经病一样，但是做个这样的神经病实在是太幸福了。

于东志甚至带她吃了当地的小吃，还在地铁口地摊上买了一只时尚的小包送给她做生日礼物，那可是花了他好几十块钱呢，彭春燕心疼得不得了，推脱了几次，但他非要买。

那天站在城市的中央，彭春燕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

5
从那天起，俩人开始了正式交往，彭春燕什么都没有想，她只觉得于东志对她好，心疼她。

而于东志也觉得彭春燕漂亮可爱惹人怜，他不自觉想对她好，当然也想过有一天娶她做媳妇。

第二年年底，家里人张罗要给彭春燕相亲，她才把跟于东志的事情跟父母说了。家人当然不同意，于东志家是什么情况，爹没了娘嫁了，叔叔伯伯们又都不友善，还有个马上要考大学的弟弟。

彭春燕找他，不等于往火坑里跳吗，除此之外，他们还指望彭春燕嫁个好人家帮衬娘家人呢，不管怎么说都不能选择于东志。

其间于东志当然也来找过彭春燕，被她父母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只顾低头叹气，最后保证跟彭春燕断联系才被跟她父母放走的。

彭春燕记得于东志临走时看她的眼神，有悲伤，有遗憾，有绝望，有无奈，还有决绝，他是在告诉彭春燕他和她真的没有可能了。

彭春燕青春的记忆里仅有那一段时间的美好，剩下的就只有挣扎和痛苦，以至于到最后的麻木和任命。

几天后彭春燕就听说于东志又外出打工了，她父母怕她在外面管不了，干脆把她关在了家里，半年多后给她说了镇上一户家庭殷实的人家。

于东志弟弟考上大学那一年，彭春燕被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接走，成了别人的媳妇。

6
于东志是在他弟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结的婚，娶的是厂里的一个女孩，她看上了于东志的帅气和他的聪明能干，没要一分彩礼就嫁给了他。

那一年彭春燕已经是两个女孩的妈妈，她心里当然有过酸楚，那些美好的记忆和转瞬即逝的梦境她一刻也不曾忘记，可是她却无力逃脱，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往哪儿逃，更重要的是没有牵着她的一只手和陪着她的那个人。

于东志婚后又在外面打了几年工，然后回家办了一个小型加工厂，靠着之前的技术和卖力地拓展销售渠道，生意很是红火。

没几年他就在县里和镇上分别买了房子，甚至开起了豪车，听说家里的存款都比普通人家多两三个零。

彭春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刚嫁过去时公公开着一个门面，家里的财源很旺，一家老小靠着这一项收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随着这个有本事的老人病逝，家里的状况一落千丈，先是生意冷清，接着婆婆一病不起，没两年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彭春燕男人也不争气，本来被他爹管束着还能安稳，这一下没着没落又开始瞎混，竟然开始赌博。

父母提起这事时总是懊悔，有时候还怪彭春燕不够坚持，她也只能沉默着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呢，当初她想嫁的是她喜欢的也喜欢她的于东志，而不是有钱的于东志。

当年是彭春燕的父母给她指定的亲事，如今却总是骂她不长眼。她刚嫁过去的时候确实过了几年好日子，无论吃的用的在十里八村也都是数得着的。

而如今生活水平却一落千丈。

彭春燕既要照顾孩子还要伺候婆婆，家务要她做，地里的农活要她干，男人自从赌博之后不仅输了钱，连脾气都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对彭春燕发火，有时甚至动手，好几次都把彭春燕打得站不起来。

如果不是有孩子和婆婆，彭春燕真想一走了之。有时候看到眼前这个跟禽兽一般的男人，彭春燕恨不得他去死。

7
这个念头在彭春燕心里起了不到三个月，她男人在一次喝酒夜归时，骑摩托车摔倒在路边的沟里，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彭春燕婆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却能骂人，原来性格柔和的婆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嘴碎爱骂人，不讲道理，说他们好好一个家成这样都是彭春燕造成的，她就是个扫把星。

彭春燕不想跟一个瘫痪病人计较，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时间没精力计较，她要养家，孩子渐渐大了，花钱的地方也多起来，她憋着一股劲一定要供她们上高中上大学。

那一年天灾，庄稼没了收成，别说给孩子交学费，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别人家都有余粮，有存款，而她家到现在还有外债。

彭春燕真的是欲哭无泪，她找父母借钱的时候，他们又跟她提起于东志，甚至怂恿她找他借钱，彭春燕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亲人，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彭春燕还是低头了，她男人生前已经把能得罪的亲人邻居都得罪了，她走投无路，只好找到于东志，吞吞吐吐说明来意。

于东志的表情很是淡漠，彭春燕并不生气，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彭春燕咬咬嘴唇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被于东志一把拉住，然后给了她一个恨恨的眼神，他问彭春燕：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彭春燕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她，当年他不也是轻易就放弃了她吗？如果他坚决一点儿，她想过跟他私奔的，可他呢，被她父母几句话就吓退缩了。

这是彭春燕看到于东志对她这种表情时的真实想法，其实大多数时间她都怪自己父母太势力，也怪自己太软弱。

可是于东志这话说得让彭春燕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翻涌出来，她想马上离开，可却被他死死拽着无法动弹。

8
彭春燕从于东志那里借到了钱，两个孩子又能上学了。

可是彭春燕的心思在那次于东志突然的一个拥抱下又活泛起来了，她竟然鬼使神差答应了于东志，开始跟他约会。

于东志说反正他男人没了，他老婆去年也跟市里一个大老板跑了，如今两个人都是单身，就当续写当年恋情。

于东志在他们厂子附近有两间小房子，他把两人的约会地点定在了那里。彭春燕第一次去的时候，于东志突然把头靠在她身上哭着跟她说不要抛弃她，她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一汪水。

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彭春燕退缩过好几次。有一次是婆婆发现了端倪，骂她是个骚狐狸，不要脸，后来是村子里闲言碎语传到她耳朵里，还有一次是父母竟然明着让她多跟于东志混混，然后往家里捞些好处。

每次感受到压力，彭春燕都会跟于东志提断掉的事情。于东志不理会她说的话，该给她买东西还买东西，该塞钱还塞钱，该找人帮她干活还继续找人，她两个孩子有任何事，他都会出头。

彭春燕想，孩子的亲爹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对孩子这么上心。于是她自己缓解下情绪，隔一段时间还会去找于东志，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然早晚会憋死。

她再揣着一些感激和一些依恋，在约定的周三下午去了那间小房子。于东志看着她笑了笑说，就知道你会来，一个人的日子还是太寂寞。

这话让彭春燕心里疙疙瘩瘩，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对于东志确实有些依赖了，生活上，身体上，如果没有他，她觉得自己过不了正常的生活。

她和于东志之间不过是隔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婆婆，不然他们俩也可以是一家人啊，他对她对她们家都很照顾，她觉得很多时候不能太在意别人的话，她过得不好时，这些人没一个伸手帮她的，她也没伤害到别人，任他们说去吧！

一个人只要自己把自己说通了，什么样的压力都能缓解，于是彭春燕继续和于东志来往。

9
彭春燕心里不是没有过期待，她希望有一天于东志跟她说他想娶她，哪怕嘴上的一次敷衍也好，可是并没有。

有时候俩人办完事，于东志抽烟时眼睛里的游离甚至让彭春燕很是难过，他心里可能并没有她，这些年他和她在一起，不过是弥补从前的错过和他内心的不甘。

可是彭春燕又希望这只是她的猜想 ，怎么说她也是于东志的初恋，如果他不喜欢她，他不会对她家的事情这么上心，他甚至可以抛开彭春燕去找别的更年轻的女孩子，可是他没有。

如果不是那天刚考上大学的女儿鄙夷地跟她说，你就真的不要一点脸吗，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孩子心里竟是如此下贱，她以为不管怎样她也存了一份私心，更大的不还是为她的孩子。

彭春燕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放在火上烤一样，她颤抖着身体没有说出一个字。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怨谁，父母，于东志，她死去的男人还是她自己，可是事情到今天这样，是她想看到的吗，她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强能干，她又不够心狠到可以谁都不管。

那天是她决定最后一次找于东志，她知道他们俩是该结束了，这中间她试探过于东志，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和她在一起，她知道他有心结，他妈撇下他和弟弟跑了，他老婆撇下他和儿子跑了，哪怕彭春燕，当初也因为父母的原因放弃了俩人的感情。

在他心里，他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个人，而且都是女人。他甚至当着彭春燕的面说过，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彭春燕如今想来这不仅仅是他的心声，更是刻在他骨子里无法更改的东西，太过深刻。

几个月后于东志才来找她，可能突然意识到彭春燕这次当了真，那天在彭春燕的父母家，于东志大摇大摆走进来，然后一屁股坐在院子的椅子上，问彭春燕想干吗，说以前他穷，现在有钱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离开他。

他说这话时用眼睛扫过彭春燕的父母，又白了他们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大概是跨越了将近二十年的敌视和鄙夷。

彭春燕说你走吧，你已经用你的钱打了我们全家人的脸，不该再有不甘，你赢了，我就输到这里吧，同时也感谢你帮我把孩子养大，把我们家照顾好，往后再也别见了。

于东志气得脸一红，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走了，彭春燕看得清楚，他头也没回。

那一刻彭春燕心头的东西突然轰轰烈烈倒塌了，直把她这些年心里的憋屈砸得粉碎，甚至连哭都没力气了。

于东志站在村口抽了一支又一支烟，想想彭春燕的话，仰头长叹：她说他赢了，但他不知道赢了什么。

人这一生，什么是输，什么是赢，说不定到死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