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古城墙学习
（作者自注：这篇文章，写于2017年初，当时的城建部门，意气风发，对古城墙上的黄桷树举起了电锯。此事引起当地民众的愤怒，口诛笔伐，要保卫城墙上的树木。经过努力，留下了现在的样子，许多株大树已经被伐，留下残根。下面的这篇文字，当时刊发在我的博客上，被许多朋友转发，我还为此写了一段比较意气的话：
＂有人形容故乡是母亲，前些天，四川乐山市的园林主管部门，未征得母亲同意，把母亲门前存在了几十上百年的树砍了，然后向母亲解释，有群众反应这些树存在危险。
面对这般不实事求是的解释，故乡儿女们站出来保卫母亲的树。好！好！
曾经，我们幼稚，大佛乌尤寺的罗汉被红卫兵以革命的名义捣毁，我们沉默。
后来，他们又以旅游的名义把千年的蓖子街捣毁，我们沉默。
屹立在三流汇流处萧公嘴的会江门，因为挡住了建设银行新大楼的开发，一夜间成为废墟。我们沉默。
乐山出了首漂长江的英雄尧孟书，民众和当时的相关部门，为他在肖公嘴塑像。后来又以莫须有的名义搬迁到僻静处，我们继续沉默。
乐山人喜欢在春秋带孩子去大佛坝放风筝拜大佛，他们又在河滩上架上铁丝网，不让我们的孩子在大佛的目视下，享受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快意……过度的沉默只能让我们古老的历史蒙羞。
这次，我看见无数的热爱乐山的人不再沉默，他们以各种理性的方式表达对砍树的愤怒，包括转发我的博客，谢谢您们。我还听说，乐山主要领导获知乱砍树之后，马上下令制止，好！此事还在继续，得有人为破坏乐山风景树担责，并追究刑事责任！＂
时间又到了2021年的春天，听说他们又要对城墙和城门洞进行＂保护、改造⋯⋯。＂开始时我不相信，明代有建，清代幸存下来的这段城墙，是今天岷江、长江沿线几千公里唯一的宝贝，是活着的古董。谁敢去动？
后来我咨询了熟悉情况的人士，他们真要对这段城墙动手了，打着改造的旗号，把过去的人行道（更早前是古代城墙上的巡逻马道）推平，加宽，铺设青石板。而现在的人行道正是古城墙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深知，在利益的驱动下，不管他们说的如何漂亮，一旦挖掘机、推土机上了城墙，过去由人工肩挑背抬，用本地出产的红砂条石，一块一块严丝合缝垒起来的城墙、城门洞，已经成为我们祖先留下的建筑艺术。
机械设备上了城墙，不管如何小心都会在劫难逃。而且今天的施工工艺，大多采用快餐，用水泥钢筋混凝土，表面上塗红油漆。这已经失去我们的传统，已经没有古建筑的历史味道。
为了保护祖先留下的人工城墙和不可复制的城门洞，我建议把现存的铜河𡎚古城墙和城门洞划为所有＂开发、改造的禁区。＂维持现状，非不得已的维护，也得采用专业人员，一如过去的手工技艺。
城墙下的墙角和堵水台，过去留下的传统施工工艺，巳经被人为破坏，用水泥铺设。这种瞒天骗人的对古城墙的维护，怎不令人捶足顿胸。
写到此，再说句题外话，一年多前去日本，在东京一处古迹遗址上，见几个日本人跪在墙角，一点点把风化破损的青石掏出来，然后又把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头补上去。我见一旁有介绍，说这墙建于1889年，见证过《明治宪法》从争论到通过。当时我不以为然，心想，这墙的历史还沒有乐山铜河𡎚城门洞的岁数大，两堵墙一见，我们还称大哥。
我为古老的乐山祈祷。）
这两天，拥有世界自然，文化两个遗产的四川乐山市，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刚刚上任的园林负责人的指挥下，把生长在铜河𡎚城墙边，已经存在了三四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黄桷树，构树统统砍了个精光。
这是被砍古树的残根
砍树的理由是”有群众反映，黄桷树会影响河边游泳的人安全，另外，这些寄生在城墙上的大树可能会危及古城墙”。事情发生以后，乐山的网络《海棠社区》和群众之间的微信朋友圈炸开了锅。人们群情激奋，纷纷指责砍树这一愚昧行为，认为那些生长在城墙上的黄桷树，已经成为乐山大渡河边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已经和城墙融为一体。
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乐山市园林局邀请了文物局，城建局，自由撰稿人和植物学老师等，就砍树一事举行了沟通和解释，理由还是上面的两条，一点没有意识到错误的严重。
我认为砍树的理由十分荒唐，请来的所谓古建筑“专家”定是存在利益纠葛，是用屁股思考的，对古城墙与野生的黄桷树进行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阐述。说什么城墙一百米内不应该有树，完全忽视了乐山是黄桷树的故乡。
还是回到问题的核心，如果“群众有反映”是真实的，不是园林部门的人杜撰，栽赃陷害群众的，我们应该回溯过去四十年，古城墙边寄生的黄桷树伤及过行人或者是游泳的人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把一个从来不存在的问题让子虚乌有的群众去担当，我只能说园林部门的办事人员没有听党的话，没有认真去调查研究，这是园林部门犯的第一个错误。园林部门犯的第二个错误，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野生的黄桷树是成长在明代的城墙上，那是文物局的事情，按照我们的行政管理权限，你看不惯古代城墙上蓬蓬勃勃生长的黄桷树，你可以报告市政府并送文物局，至此，你园林部门忧乐山文物的一颗滚烫的心就算完成了。
以后城墙上的树砍或者不砍，城墙垮塌或者巍然屹立与你园林部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被砍大树残桩发新枝
园林部门轻率的、想当然的把乐山城墙上存在了几十上百年的树一刀砍了，破坏了乐山的风水，伤害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属于乱砍滥伐，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行为，应该追究当事人的法律和刑事责任。
我们再来谈一谈那些黄桷树与古城墙的关系。据乐山相关人士考证和文史资料，乐山的古城墙大约是在明代正德年间开始有记载，掐指一算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在古代，城墙的主要任务是防御封闭，是政府的一种管理手段。沿江的城墙还有一个任务，抵御洪水对于城市的侵蚀。在漫长的岁月中，地震，特大洪水，加上岩石的自然风化和人为破坏，乐山的古城墙已经不是明朝留下来的模样了。
过去的城墙上也没有多少树木，就算有，那些常年行船穿梭在岸边的纤夫们，也会把所有影响纤榄经过的障碍除掉的。我见过的最老的黄桷树是在虾蟆口，现在嘉州宾馆河边上的，盘根错节，我们小时候喜欢站在树上跳水，摄影师邓洪秀先生比我年纪大，在他的文章中也曾提及虾蟆口黄桷树下游泳的事。
乐山的城墙开始大量寄生树木，是在大渡河的帆船和纤夫消失以后。这些树木适逢其时，得天时，地利和改革开放的春风，乐山的旅游部门不是说这里是佛的故乡么，佛讲究个缘分，这也是主持柬埔寨吴哥窟的联合国文物专家说的。
那些把吴哥窟的千千万万佛像包裹起来的菩提树，专家说，那是文化和自然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乐山有两个世界遗产，其管理者就应该具备科学的文化素质，需要具备看世界的眼光。如果不懂，没关系，原地不动就是对文物最好的爱护。
文化遗产讲究一个真实性。传统和现代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取决于我们对传统的了解和态度。
一些传统的东西一直是在变化发展，乐山的古城墙也是在不断的重建和维修，每一次的修整都使用了当时的技艺和不一样的石材，这些变化也说明了传统本身是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的。因此，传统需要真实性。
民众呼吁后幸存的大树
这几天，我正在埃及欣赏三四千年以前法老的金字塔和希腊罗马时期的神殿，在听考古学家介绍中，听到一个悖论“忒修斯之船”，这是流传在文物保护中的一种理论，他假设有一条船始终在海上行驶，每当船上有木板破损的时候，就用一条新的木板替换，许多年以后，当这条船上所有的木板都换过之后，这艘船还是不是原来的船？
这个故事正好可以用在乐山城墙和树木的关系上，既然城墙选择了黄桷树，黄桷树也十分依恋城墙，我们可以不可以尊重选择，顺其自然。
2016年12月26日于开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