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堆里的女孩

阿英家里是做睡衣的。他们家堆满了布料，有藕色的、粉色的、淡绿的、梅红的、灰的、蓝的……它们全被卷了起来，堆在小仓库里。阿英从小就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布料，她从六岁时就爱偷偷躲在仓库里，观赏不同花色的布料，像是温习功课一样，每种颜色数过来，然后在心里排序，今天我最喜欢那个翠绿的，明天我最爱那个天蓝的，后天又变成粉红的。可惜她不是当家的，要不客人要求订制什么花色，她一听描述，准能飞快地把那匹布料翻出来。

阿英一天天地长大，阿英的妹妹阿贞也出生了。阿贞八个月就会叫爸爸妈妈，十个月会走路，三岁会摇头晃脑背古诗，虽然诗的含义阿英觉得阿贞并不懂，但是她背起来琅琅上口，有声有色，像是一首乐章。阿贞受阿英的熏陶，从小也喜欢到布料堆里玩。只不过她的玩法不一样，她喜欢在布料堆里乱滚，喜欢扯布料，然后找一块布料装饰她的布娃娃。有时候给娃娃当头巾，有时候当被子，有时候当毯子，同一块布可以发挥无穷无尽的妙处。

阿英怕布料弄得乱糟糟，被大人发现要挨骂，她开始阻止妹妹进仓库。可惜妹妹不听管教，她要给娃娃做衣服了，没有布料怎么做？趁阿英不在时，阿贞会溜进布料堆里淘宝。这不，阿贞捡着一块蓝色小方布，四个角绣了一圈红色的玫瑰花，像捡着宝贝似的乐呵呵。

    奶奶恰好从乡下过来，看到阿贞从仓库里一嘣一跳地出来，吓得面无血色。她拉过阿贞，大声呵斥：“这里不是小孩玩的地方！以后不要再来了！”阿贞吓坏了，心里很害怕，因为奶奶的面色很难看。她觉得是自己偷了一块布的原因，把那块布拼命地缩小缩小，揉成一小团捏在手心。 

奶奶气咻咻地找到了妈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妈妈也神情严肃起来。等阿英放学回来时，发现布料仓库已经上锁了。阿英觉得是阿贞的原因，她一进去就弄乱，被父母发现了。心里怪阿贞，这样连自己的领地也失去了。她气鼓鼓地白了阿贞一眼。哪知道阿贞刚刚被奶奶吓过，现在又见姐姐凶自己，顿时哇哇大哭起来。阿英少不了要抚慰一番。

没几天，阿贞也上幼儿园了，她有了更好玩的事，这个布料仓库渐渐淡出了阿英和阿贞的生活。

有一年，奶奶因病去世了。阿英阿贞一起去了葬礼。黑黑的帷布、黑黑的灵车，让阿贞也变安静了，默默地看着伤心的人群。根据奶奶的要求，最后葬在了小怡的墓旁。阿英回到家，好奇地问妈妈，“小怡是谁？”妈妈看了爸爸一眼，示意她住口。

过了几天，阿英惦记着这个事，重新问妈妈。妈妈压低声音说：“那是你小姑。”阿英更好奇了。妈妈缓缓地说：“小怡七岁时在布堆里蹦来跳去地玩。有一次，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头朝下陷进了布堆里，大人们没有及时发现，后来就给闷死了。”

妈妈一说完，阿英立刻想到了阿贞，她跑回房间里，见阿贞正拿着水彩笔画画，心里呼了一口气。她想起了各种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恐惧起来。阿英把这个事情转述了阿贞，阿贞停止画画，瞪大眼睛，“死了！”接着用力握着水彩笔，若有所思地望着画纸。阿英趁机叮嘱阿贞，以后再也别去布料仓库玩。阿贞听话地点点头。

可是阿英还是不放心，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成了家中最焦虑的人。每次路过仓库，阿英总是幻想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突然惨死的情景，自己把自己吓得白日见鬼一般。阿贞如果晚点回家，阿英也会无端猜测，比妈妈还要着急。

日子一天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阿英的焦虑也不治而愈。去年，睡衣厂因经营不善而倒闭。爸爸妈妈把所有的货物清仓处理了，特价100元，50元，30元各不等。没过几天，便一扫而空，清理得差不多了。妈妈打开了仓库，准备把里面的布料也拿出来甩卖。有个做窗帘的听说了，见了这么多色彩明亮的布料，低价一并收购过去了。

阿英眼看着一批批的布料被装上了货车，童年的情绪如风吹海浪般拂过。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仓库一点点被清空，最后货车满载着布料，渐行渐远。阿英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看到远处的一排鸽子展翅飞向蓝天，她笑了笑……

心中的尘埃随风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