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立冬

2016-11-06  本文已影响0人  s薛华

说说天气

这几年的天气怪得很,该冷的时候不冷,该热的时候不热。

就说今年吧,离入冬还有些日子呢,可忽然就来冷空气了,零下好几度,冰天雪地的。那雪纷纷扬扬的,还真像那么回事。而去年整整一个冬天也没见到一个雪花片,你说怪不。

还有就是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大年初一正好赶上了立春,那天气,晴好得跟阳春三月似的。可没过几天就又是寒流又是冷空气的,把出门串亲戚的人冻得骂天骂地。

那时节宋茉莉正跟于三泰闹气儿呢,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于三泰一个人去看的,连孩子宋茉莉都没让带。每天下午看着于三泰冻得红鼻红脸的样子,宋茉莉就觉得连老天爷都在替她出气。

于三泰

这要说道起来,于三泰出生那天也正赶上了立春的节气,是大年初四。于三泰的爷爷早些年教过几天私塾,后来又成了镇上首屈一指的算命先生。那天他听说儿媳妇新正大月的给生了个孙子,当即取名为“三泰”。说是正月为泰卦,三阳生于下;冬去春来,阴消阳长,有吉亨之象。完了又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当三阳开泰之候,正万物出震之时。”惊得大家伙儿直伸大拇指儿,都说这名儿好,叫着顺嘴,听着大气。

九岁以前的于三泰也确实给他爷爷争了脸。他爹妈在村里开了家小卖部,每日里买东卖西的也挺红火。三泰从六岁开始就给人算账找零,竟然很少出错。村里人明里暗里地都夸这孩子真是个神童,将来不定成什么大气候呢。可惜的是这神童的名号叫到三泰九岁时便断了音儿了。为啥?咳,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那年夏天,在这个镇子上出了一件丑事,两个有家有室的大老爷们把一个刚刚八岁的小姑娘给糟蹋了。也合着这俩人该死,其中一个把工作证给落在了现场,所以案子很快就破了,这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民愤。赶巧那年在全国搞严打,所以没出三个月,俩罪犯被判死刑的告示就贴满了街头巷尾。

行刑的那天刮着不小的秋风,因为那法场就在于三泰所在村庄的山后头,所以前去观看的人还真不少。于三泰也去了,他家里人都忙着做生意,没工夫,他是跟在别人后面偷偷去的。头几天他爷爷就再三叮嘱三泰的爹说七日之内一定看好孩子,千万别让他到阴气晦重的地方去,可三泰的爹妈都没怎么在意。说白了吧,两口子根本就不信老爷子那一套,什么阴气阳气的,都是骗外人的。

其实等大家赶到那个行刑地儿的时候人早已经枪毙完了,除了四周围一人多高的荒草,地上只留了两摊血,尸首早被他们各家的人弄走了。大家伙儿因为没看到当时的场面都感到有些遗憾,悄声议论了一会儿就都散去了,谁也没注意到现场留下了一个九岁的于三泰。

据后来三泰的母亲说儿子是在傍黑儿的时候才进家的,一进门就没精打采的,跟往日不大一样,两眼发直,问他去哪了也不应声。等三泰爹琢磨过来了过去跟三泰的爷爷一说,气得老爷子捶胸顿足地嚎啕了一大阵子,没几个月竟然含悲辞世了。

打那以后,神童于三泰就好像变了个人儿,经常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发愣怔,有一阵没一阵的,时好时歹。这时间上也不打准儿,有时仨月俩月不带犯病的,可有时头晌还好好的,没等过晌兴许就愣起神儿来了。等到长大成人了病也没好利索,所以十里八乡知根知底的都不敢把闺女嫁给他,直到二十五六岁上,他娘才四处托人从外县给找了个媳妇,叫宋茉莉。

宋茉莉

宋茉莉的老家很偏远,他们那个村还是全乡乃至全县最穷的村。

宋茉莉从小跟着爹娘过够了穷日子,还不大就跟着村里的姐妹们到外地打工去了。这儿一年那儿半载,北京广州天津青岛的哪儿好干就到哪儿去,几年下来,把大半个中国都快走遍了。

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好多一起打工的小姐妹都订了媒,有的还领了证准备婚嫁了,就只有宋茉莉介绍来介绍去好像都没有让她中意的。急得她娘整天催,把宋茉莉催急了,这才把实话给套出来,原来这丫头的条件也不高,人只要不憨不傻,个头说得过去就行,但前提是不能在他们县里找。为啥?穷呗。

家里人见她一心想嫁到外地去,就都来劝她。这个说离家远了怕是要被婆家人欺负,到时候连个替她出气的人都没有。宋茉莉就说嫁过去就是他们家里人,哪有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的道理,再说了,就是真闹起来了,她就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也不会求娘家人帮忙;那个说找那么远也没有个知底的人打听打听,要是有什么毛病可就晚了。宋茉莉就说南邻二嫂就咱庄上的,近吧,可前年二哥被车撞了到现在还躺炕上呢,这不比什么毛病都厉害?

大家见这丫头是说哪儿堵哪儿,八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也只好由她去了。好歹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七转八绕地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外地的人。俩人见了见面,宋茉莉见小伙子个子挺高,工作也不错,在一家供销社上班。虽说是顶替他父亲的活,但好歹也算是铁饭碗,所以当时也没提出什么意见来。因为隔得太远见一次面不容易,所以没过多久双方就开始商量着挑个好日子先定下来再说。

这世上的事儿就怕巧。就在宋茉莉和外面的小伙子订亲不久,她爹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好几万的手术费愁得哥和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宋茉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总不能眼瞅着让爹等死吧,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把订婚的钱垫上,救救急,然后又和媒人商量着看看能不能让男方先给一部分彩礼。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好在对方也没说不同意,就是提出得一边拿钱一边领证才行。媒人也说了,人家男方家里倒也不缺这几万块,可这钱不是土坷垃,这样做呢两边都放心。虽说才订亲两个多月,这样办急了点,可宋茉莉和家里人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只好同意了。

等宋茉莉的爹病好了出了院,人家男方就要求选个黄道吉日把婚事给办了。就这么着,前前后后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宋茉莉就风风火火地出嫁了,新郎就是于三泰。

于三泰和宋茉莉

刚结婚那会子,于三泰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每天骑着自行车到离家五六里地的镇供销社上班下班,还经常帮着宋茉莉做做饭,浇浇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说这于三泰结了婚倒把毛病给治好了。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坏就坏在宋茉莉的病秧子爹身上。

那年刚立冬,宋茉莉和于三泰结婚快一年的时候,茉莉的爹又病倒了。这回比上回还厉害,送到医院人家医生一看就说甭治了,回去准备后事吧。

拉回来以后茉莉的爹就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就靠打打点滴死撑着。按医生的话说这人是没几天活头了,可是过去二十多天了,老爷子的胸口还那么不紧不慢地呼嗒着,就是不咽气儿。宋茉莉的娘和哥哥嫂子知道茉莉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本不想让她回来,可宋茉莉知道了爹的情况,心里老觉得不踏实,总想着回家看看。于三泰见她整天愁眉苦脸的吃不好睡不香,觉得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同意和她一起回老家去。

那时还没有出租车,冬天日头又短,两个人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宋茉莉前脚刚迈进家门,就听到她哥的一声哭嚎,紧接着就听见里面七长八短的,什么哭腔都有。宋茉莉知道是爹不行了,赶忙往屋里跑,于三泰也紧跟在后面进了屋。

等把老爷子下了葬,宋茉莉就急着往回赶,她怕这样一折腾万一肚里的孩子要提前出生了,在老家的医疗条件不好。

回来的路上,宋茉莉见于三泰不怎么说话,还以为是哭老丈人累着了,也没怎么在意。可到家以后,她见于三泰还是老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不至于吧,我这当闺女的都缓过劲儿来了,你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婿就那么重感情?

跑到婆婆那边跟三泰的娘一说,吓得老太太一拍巴掌,坏了,没准这孩子又犯病了!

宋茉莉听婆婆把前因后果这么一说,气得当时就晕过去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身侧睡着一个红脸盘的婴儿。

说实话,当时宋茉莉一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婚。可是一看到眼前这个大命的孩子,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了。

在宋茉莉生下孩子以后的这一年里,于三泰的痴病是三天两头地犯。可自打孩子稍稍懂些事以后,尤其是孩子会叫他爸爸以后,他的毛病就又好了许多,一年里也就那么两三回。

其实这么多年来,宋茉莉想离婚的念头一直就没断过。可每回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就想这要是个丫头带到哪儿都行,长大了找个人家嫁了是一样。可儿子不行啊,男孩子是要顶天立地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离了老根,要不然一辈子都挺不起腰杆子。再加上这孩子跟他爹小时候一样聪明机灵,宋茉莉就想为了孩子慢慢熬着吧。

唉,这一熬就是十几年,转眼儿子已经十一岁了。

明儿立冬

宋茉莉有个毛病,怕冷。所以每年一快到冬天,不管于三泰犯不犯病,她总得跟他找点事儿,就好象那口气要是出不来,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一样。而且每回还都闹得不轻,光从法院里领离婚的诉讼纸就有好几回了。

今年也不例外,自打那场雪一下,宋茉莉就开始找茬儿了。

这一天宋茉莉上夜班,正赶上于三泰也在供销社值班。早上宋茉莉下班早,来到家没顾上吃饭就睡了。于三泰回到家以后,自己跑到厨房里下了一锅面条,然后就过来拍了拍宋茉莉,那意思是想叫她起来吃上一点才睡得安稳。可没成想,人是被叫起来了,可是不但没吃,反倒端起一锅面条都倒在院子里了。嘴里还骂于三泰又犯病了,连觉也不让人睡。

可这回于三泰不但没顺着她,还呼哧一下子把玻璃茶几给掀翻了,钢化的玻璃球滚的到处都是。宋茉莉一气之下又跑到了法庭上,拿回来两张诉讼纸,单等着于三泰一犯病就起诉离婚。

大门响了一下,下了夜班已经睡醒了的宋茉莉躺在床上,翻过身来看了看墙上的表,应该是儿子放学回来了。果然小家伙轻手轻脚地来到宋茉莉床前,递过来一样东西,是一个充电的暖手袋。前些日子还没大冷的时候,于三泰就告诉宋茉莉说,供销社新进了一种不用灌热水就能暖和手的东西,当时宋茉莉想又花钱又费电就没让于三泰买,没想到这家伙倒会挑时候。

儿子扔下书包,踢掉鞋子,对了宋茉莉说,妈,我奶奶说了,她找人给我爸爸算了一卦,说只要是捱到明年立春我爸不犯病,他就彻底好了。

宋茉莉鼻子哼了一声,捱,怎么捱呀!

儿子说算卦的说这几个月里不能让我爸看到死人,也不能让我爸到墓地去,还有,还有……

说呀!还有什么?宋茉莉喊了一声。

对了,还有就是不准你这么凶我爸爸……和我!儿子最后俩字也是吼出来的。

宋茉莉愣住了。是的,她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凶巴巴的,动不动就吵这个骂那个,好像这爷俩天生就是自己的出气筒一样,可她从来就没想过他们有气朝哪儿撒。

大门又响了一下,宋茉莉听见外面好像是好几个人的动静。

果然,于三泰先进了屋,接着又有两个人搬着一个新茶几进来,摆在半新的沙发前面,还挺像样的。

等人都走了,于三泰偷眼看了看床上的宋茉莉,又给儿子递个眼神,小家伙就麻溜地跟过来,爷俩一起到厨房忙活去了。

宋茉莉听着房门轻轻关上以后,这才从床上坐起来。

她一边穿鞋,一边盘算着明儿就是立冬了,农村里不是有句话叫“立冬补冬补嘴空”嘛,明儿一早就到集上去买只鸡来,回头炖了给爷俩补补,顺便再绞点肉馅儿,包顿饺子吃。这些天光闹气儿了,还真没怎么给大人孩子好好做顿饭吃呢。

拉开抽屉翻到那两张诉讼纸,宋茉莉把它们压倒一摞书本的最下面,看来这事儿,还得继续缓缓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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