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还我香囊
建康都城门口贴了一张巨大的皇榜。皇榜上写着“凡有文韬武略者皆可入皇宫比试,饱读诗书、精通武艺者优先,获胜者则当选为吾朝驸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百姓们围在皇榜前,把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公主要选驸马的事,他们自知自家的儿子一定达不到如此要求,于是在皇榜前谈论着哪个贵族家的儿子有这般能力。
一位公子手中握一把桃木扇,有高挑潇洒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秀雅梅花花纹的雪白花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白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贵公子的非凡身影。他扫了一眼城门口的皇榜,嘴角微微扬起,默念着:“好啊,小妮子,看来是长大了。” 随后转身登上了他的马车,快马加鞭,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华林园内摆好了百桌宴席,朝廷重臣,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相聚于此。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桓氏,庾氏四大家族应邀而来。各大家族年轻有为的后代都想拔得头筹,赢得皇上的青睐。
正当大家都谈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孝武帝与王珣离开了宴席,来到后花园之中,悠哉悠哉地在林子里闲逛。王珣自然很是压抑,他觉得皇上找他来一定有“私人拷问”,于是不紧不慢的跟在皇上身后。孝武帝看到有一座石台在不远处,就让随行的公公停留在此地,他独自一人带着王珣走向石台。
“珣儿,寡人要问你一件事,你要替寡人分析分析啊。”
皇上一抬脚,转身便坐到了石台之上,然后笑眯眯的盯着王珣问道。
“皇上,但说无妨,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王珣笑笑回答道。
“晋陵公主嫁什么样的夫婿才好?像刘倓、王献之那样的自然是好。可是吧,公主又不喜欢,她都到了嫁人的岁数了,若是晚些嫁出去,怕是其他的皇宫贵族也不愿娶她了。”孝武帝愁眉苦脸的捻着旁边的狗尾巴草。
王珣嘴角一抽,这......
“皇上,微臣倒是有一个主意。让所有的富家公子都写一首诗。全部拿给公主看。若公主喜欢的话呢,就可以考虑考虑,若公主压根儿就不愿意看。那直接就退出。” 王珣暗自高兴,自己终于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皇上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 把紧张的王珣吓的两眼发黑,冷汗直出。
夜晚降临,宫廷内却灯火通明。华林园作为都城内最大的御花园,可谓是炫丽缤纷。
这时候有两个黑影子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树林的角落,隐隐约约漏出一丝邪笑,“呵呵呵呵......”。一个黑影熟练的飞檐走壁,跳上了宫墙,一个黑影却在墙底下跳了好几下,也没有摸到另一个黑影的手。墙上的黑影压低了声音对墙下的黑影一阵嘀咕,墙下的黑影便向御花园的反方向跑去了,墙上的黑影随即离开。而这一幕被一旁暗处的公子看得清清楚楚,公子抿嘴而笑,一把桃木折扇展开,微风吹过,桃香沁入鼻中。
宴会正席上,孝武帝命人准备好了纸墨笔砚,令所有富家公子都坐堂写诗,有些公子面露苦涩,有些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王珣手指一炷香,“各位公子请看好,一炷香的时间内,请大家务必写完一首诗。题材不限,请开始吧!”
丝丝青烟缕缕飘向天,公子们尽力奋笔疾书,有些纨绔子弟,写诗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难于上青天,于是用毛笔蘸上墨水在宣纸上开始作画。突然,一位公公匆匆忙忙跑到皇上面前,在皇上的耳边私语了几句,皇上脸色微怒,离开了席位。
“公主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皇上挑眉怒问。
“奴才也不晓得,刚刚公主殿下的婢女悄悄找老奴,老奴才知道公主早就跑了。” 李公公委屈的像个小媳妇儿。
这小妮子,一定是知道了寡人要替她谋夫婿又偷悄悄的跑路了,这可如何是好。孝武帝没有办法,又匆匆回到席位上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和王公贵族们谈笑风生。
华林园门口有几个护卫守着,一道黑影瞬间飞过他们的头顶,几个护卫丝毫没有察觉。紧接着又有一道黑影飞了过去,这时护卫们抬起头望了望黑洞洞的天空,什么也没有,一脸懵逼的互相摇摇头。
两个黑影便在树林中穿梭,前一道黑影瘦小轻盈,后一道黑影威猛矫健,林中落叶随风而起,洋洋洒洒在空中舞动。瘦小的黑影落地一停,身后的黑影也立马止身。
“喂!你干嘛跟着我?” 瘦小的身影举起手中的剑柄厉声问道。
“大名鼎鼎的晋陵公主果然好身手。” 男子不慌不忙的调侃她,他手中并无利器,只留一把桃木折扇。
“哼,好大的胆子!” 哪儿来的小鬼,他怎么就知道我是公主?司马媛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束,嗯,黑不溜秋,黑的不能再黑了。
“公主深夜出逃,就不怕皇上生气吗?” 男子轻笑。
呵呵,老娘有本事逃出来,就有本事瞒天过海,还怕父皇对自己搞什么“家法处置”么?
司马媛随即拔剑出鞘,一道寒光射向男子,男子并不紧张,反身躲开利剑的锋芒,桃木扇击中她的肩膀,司马媛惊叫一声,反手将剑柄转过,刺向他的心脏处,他横扫落叶,猛的一挥扇子,一阵落叶扑向她的脸。司马媛气不过,嚷嚷道 : “谁先拿到对方身上的东西,就算谁赢!”
“好.......”
好个刀子,本姑娘身上什么都没有,一会儿借机赶快跑,杀他个措手不及。
司马媛装出很认真要比武的姿势,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杀气,哦不,是司马媛有一股子杀气,而男子眼中满满的宠溺。
等一下,宠溺?司马媛搞不懂了,这个人有病吧,不应该一脸杀气么。
她“噗通”一声跪下,大喊,“参见父皇!”
男子回头看去,等回过神来知道是司马媛声东击西的雕虫小技时,那个黑不溜秋的姑娘早已经飞出去十万八千里。男子嗤笑,往前走时,脚下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瞧,是个绣着金燕南飞图的香包。男子拿到手中掂了掂,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二日,公主早已经回到了她的寝宫中。早晨天还蒙蒙亮,皇上就赶来了,等公主磨磨蹭蹭的梳洗打扮好,王珣也应召而来。公主她爹抖落出一摞书法作品和绘画作品,司马媛叼着一根油条拎起一张纸。
”父皇,这也叫书法?我五岁就会写了好吧。”
皇上一看,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沉鱼落雁”,只不过“沉”字上面多了一个点,“落”字忘了加草字头,“雁”字写错成“燕”,这哪叫一个正经公子该写出来的东西,皇上尴尬的捋了捋胡须。
“快给公主拿去垫桌脚.......”
经过几轮筛选,司马媛看不动了,公子们的作品程度参差不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草草的收罗起来不需要的送给宫女扔到后厨当点火的纸了。
可惜了我上等的宣纸啊!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司马媛一眼也没有看桌上的诗歌,皇上也没来找女儿,南方有洪灾,他桌上的奏折多到把他自己淹没在其中,李公公来给他送奏折的时候差点没找见皇上,着急的翻了一遍,才看见在奏折中困的睡着的皇帝。
公主就悠闲了,没有婚事的困扰,她自己拿出几百万银两捐给了灾区,让亲爹的心思放在国家大事上。皇上火烧眉毛时听说公主办了件大好事,高兴的召集人马屁颠屁颠出宫赈济灾民了。
司马媛这天在花园里练武,小宫女通报一声,“公主殿下,有位公子觐见。”
“不见,告诉他他的诗歌被我擦地板了。”
“公主殿下,公子说他手里有你的东西.....还说......”
“让他在大堂等我,不许声张!” 司马媛收剑,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司马媛换好衣服,款款走进大堂,一副我是端庄淑女你认错人的表情。
一进大堂,眼前俨然是一位富家才子模样的人,公子身高近七尺,宽阔的胸膛,穿着一袭绣白纹的青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银色落地披风。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蓝玉腰带中,脚上穿着青绿色长筒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雅致且别出心裁的刻有兰花的青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紫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司马媛怔住了,她见过很多贵族公子,像有这般风范的,还从未遇到,她愣了一会,那位公子笑了笑,从袖间掏出一个金燕南飞的香囊。
“公主殿下,臣冒昧造访,是来送这个......”
公子将香囊递给司马媛,她疑惑的盯着香囊看了半天,又看看他,又仔细摸了摸香囊。 不对啊,我贴身的东西怎么就到了他那里?
“你你你你......你觊觎本公主什么?” 她作双手护胸装,小脸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啧啧啧,公主殿下的剑法着实有些......也难怪,黑天半夜,谁能看清楚对吧?” 公子轻笑。
“你不要胡说啊,本公主什么时候黑天半夜......” 等一下!他居然嘲笑我的剑法有问题,难道......
公主身旁的小宫女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觉得公主名节不保了。
公子一把抢过香囊,惊的司马媛都不知道还手了,他缓缓放下桃木扇,“公主殿下,臣就是来告诉公主一声,您如果需要老师的话,我可以免金授课哦!”
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大堂。
等公主缓过神儿来,气的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举起桃木扇,果然啊,就是当初跟踪我的变态狂!
司马媛提着扇子追出大堂,哪里还有变态狂的踪影。
正当司马媛要把扇子扯烂,王珣一脸愁容迈进大堂的门槛,“参见公主。” 草草拜见后,他立刻把一篇篇诗歌一字排开在公主面前。
“请吧。”
司马媛扔下桃木扇,苦着一张黄瓜脸,“珣哥哥,敢问世间还有谁!还有谁能比你写的书法好那么一丝丝,我立马嫁!” 她三根指头朝天立。
王珣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好像还真没几个。于是扒拉扒拉桌上的诗歌,认真的挑了几篇,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你看还好啊,重要的是品诗。古来品诗看意境.......”
“珣哥哥,水木湛清华,什么意思?” 司马媛敲了敲桌上的宣纸。
“好诗!谁写的?” 王珣听了兴奋到想哭,多久没听到这么好的诗句了。
“谢.....谢混?”
王珣拿起诗歌,全篇是这样:
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
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褰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随即王珣就开始滔滔不绝,“果然啊,是谢混写的,风流才子,江左第一,没错没错!” 于是他自言自语这诗的妙处,笔体,手法,功力.......
“哎,你见不见?” 王珣问。
“见!”
司马媛听到江左第一的时候心里的粉色小泡泡就咕嘟咕嘟冒上来了。
次日晌午刚过,司马媛吃完中饭就穿戴整齐早早的就在大堂里侯着了,一会儿添点口红,一会儿擦点脂粉,一个时辰换一支簪子。
小宫女匆忙的送来一封信,上面大大的写着“谢混”两字,信中约她在长香园见面,却没说具体地点和时间,让她详情去诗歌中找答案,最后注释一句“记得带公主的佩剑。”
一个小公园约会还要让本姑娘带上凶神恶煞的佩剑,这个人简直是另类。 司马媛提上佩剑,赴约去了。出门时小太监们面面相觑,立刻通报给刚退早朝的王珣。公主提剑见人,要出人命啊。
长香园的湖水清澈见底,柳树随风飘逸。一位佳人会面才子,才子多情,吟诵一首,佳人翩翩,伴舞一曲,两人一见如故,含情脉脉,互相钦慕,终成伴侣。
但现场却是......
“混蛋,我的香囊你拿着不还了是不是?小贼胆儿不小啊,竟然骗我在这种地方见面!” 司马媛抢不过香囊,又不能用剑,扯下一段儿柳树枝追着谢混打。
“要不是公主认为臣的诗歌好,怎么会赴约?”
谢混抓住柳树枝末梢,一脸邪笑。
“哈呀,那是王珣说写的好,本....本姑娘又不好看懂。” 司马媛脸一红,支支吾吾的。写的出众又怎样,老娘不认账!
“嚯,如果你没看懂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水池边等你,而且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对啊,水木湛清华,迟暮独如何 ,明摆的事儿。
谢混用力一扯,司马媛还未来得及松手,一个不小心摔进了谢混怀里,
“臣教公主殿下舞剑如何呀?”
“男女授受不亲!”
“我又没亲你。”
“.......”
后来的一段时间,晋陵公主的后花园里,总有一个男声传出。
“公主,抬腿,往高抬!”
“公主,转手腕儿,让你的剑放飞自我!”
“公主,甩剑,用力砍你旁边的桃树!”
诸如此类。
“本公主来年还打算吃桃子呢......” 司马媛可怜巴巴的望向“专业老师”。
第二天,后花园里就多了一个巨大的木桩子。
“哎!你每天教我的那些我都会,你起什么作用了?甩剑,转肘,轻功,就差个飞檐走壁了。” 司马媛浑身上下都是不满,把剑扔了出去。
谢混没言语,一把接过剑,开始了他的表演。
只见剑光如同飞虹一般,寒光凛凛,剑风一出,桃树上的片片桃花便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他一转身,如白蛇吐信,凛冽而英武,一时间,司马媛目瞪口呆,满眼小爱心。
经过半个月,宫中便传出“公主殿下收养小厮专门配练武功”的流言,兜兜转转传到皇上耳朵里就成了“公主殿下跟小厮秘密私会练武”,皇上瞬间龙颜大怒,气的下令要斩草除根。
谢混一个月没来公主府,司马媛除了练剑就是想他,没了老师的日子剑术也日日退步,她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自己的准驸马都留不住,算什么公主!嗯,她喜欢上那个混蛋了。
她下了下狠心,饿了自己三天,安慰自己纯当减肥了,换上素色的衣裙,化了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妆容,兜里揣了一口干粮准备打持久战。司马媛跪在怡心殿门口,等着皇上处理自己。
宫殿门口的小太监迟迟不愿意进去通报,原因是皇上处理政务日理万机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没空搭理公主殿下。
司马媛起身,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绿豆糕,慢慢等呗,我就不信我爹心比金坚。
送奏书的人一波赶着一波,都奇怪公主怎么在大门口野餐起来了,丝毫不像是来求情的。司马媛腿跪僵了,愁眉苦脸的等父皇出现。
傍晚时分,皇上打算回宫,浑身疲惫的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才看见台阶下面的司马媛。
“父皇啊,儿臣的婚姻大事您不能随意推了啊,您不是说过嘛,我看对哪一位公子就给我做驸马,您不能言而无信啊,同意我和谢混吧!” 司马媛声泪俱下,绘声绘色,用自己平生最大的演技演出了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模样。
“好啊,你挑个日子呗,我明儿下诏书。”
皇上云淡风轻的说完便走了。
.......
我跪了这么久,到底是图什么?
“呦呵,这是谁啊?我的公主大人。” 又是那个贱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被我父皇安排走了么?” 司马媛惊讶。
“对啊,回家准备聘礼去了,哎,你跪这做什么?” 谢混一脸疑惑。
“野餐.....野餐.....”
公主大婚之际,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众人都羡慕晋陵公主与江左第一谢混的郎才女貌好姻缘。
然而,洞房花烛夜。
“混蛋,还给我香囊!” 司马媛穿着红色的喜服在红色的殿堂里追谢混。
“你怎么能这样呢,好歹也是一个红娘,你紧追不舍干嘛呀!” 谢混把香囊举的高高的,就是不让她拿到。
“混蛋,这是我最......最喜欢的香囊!” 里面还藏了三颗金豆子,那可是她以后偷偷溜出门买烤鱿鱼的私房钱。
“就因为有私房钱?” 谢混挑眉看着她。他这个媳妇可不是一般的爱吃。
司马媛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啦。一个软软的东西迅速滑过嘴唇。
“混蛋啊谢混!”
谢混一个公主抱然后把她扔在婚床上。
“你谋杀亲夫,不能惩罚?”
哎?惩罚就惩罚,蜡烛怎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