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一生泪
第一章
那一日晴空万里，我随着陈府管家逶迤的走在陈府的后院。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家少爷自从狩猎时不小心坠落悬崖摔断了腿后，脾气变得暴烈无比，身边的人不是自杀就是逃跑。无可奈何之下，才去宜春院把我赎了过来，我本在那宜春院里签的死契，就算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也无可厚非。
陈管家给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屋子，这让我受宠若惊，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我看着这个已近花甲的老人，想起了我那已过世的爷爷，没来由的心头一酸“陈管家言重了，这里对奴婢来说已是很好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少爷本性还是好的，只是突遭巨变，一时难以适应而已。如有不当之处，望姑娘体量。”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然后陈管家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少爷的忌讳，我不时的点头表示记下了。陈管家让我休息二日再去伺候少爷，我一一应允，并表示十分感谢。
陈府里的人听说来了一个新丫头，都十分好奇，探头探脑的凑在我的门口，迟迟不肯散去。我自安然地归置着东西，仿佛他们看的是别人而不是我。也有好心的老婆子进到屋里拉着我的手，仔细打量我一番“姑娘啊，你家该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真是可惜了花一般的年纪。”
我摇摇头“我是从宜春院赎出来的。”顿时，外面如炸了锅般的开始叽叽喳喳。女的充满敌意与鄙夷的看着我，男的眼神立刻变得暧昧不清了。拉着我的好心婆子大约觉得突然甩开我的手有些不妥，但支支吾吾了许久还是转身离开了。我安静的看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幸灾乐祸的散开，静静地走到门前关上门，然后打开自己的包袱。
月色如水般铺展开来，透过窗子照在我的床上，时光恍惚回到了当年我和弟弟相互依靠躲避后母的奴役。我擦擦眼角的泪，翻了翻身，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第二章
陈管家带着我去见了陈家少爷，我低着头用眼角仔细观察着这位贵胄天成的、一帆风顺的公子。剑眉星目，如刀刻般的棱角俊逸中更添几分英姿，好的皮囊我见多了，只是这人似乎更胜一筹。那陈少爷见到管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叔越发会办事了，天下良家女子都死绝了吗？让您老人家去宜春院带回一个？”
陈管家如履薄冰地回道“谢姑娘虽身处红尘，却也是洁身自好的。”
我规规矩矩地站着，纹丝不动，等到陈管家前脚刚出门，一盏滚烫的茶杯便顺着我的额头蜿蜒而下。据我积极估计应该是血水合着茶水，因为我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腥气。“宜春院的婊子也配来当我的丫头。”
我拿起扫帚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用手，谁让你用东西的。”
我收起扫帚用手捡起碎片，放到袖子里，鲜红的液体一滴滴滴在我的新罗裙上，我小心翼翼的接着，生怕污了那上好的地毯。
收拾妥当后开始伺候陈少爷洗漱，他到还算温和，只是一会凉一会热让我去换，但也不算刁难于我。
吃饭的时候，我扶着他坐在桌子前面，他用凳子狠狠压住我的脚趾，然后不动声色的指挥我布菜，我任由他撵来撵去，安静地帮他布菜。
晚上回到屋里，陈管家派人为我送来金疮药，我看看血迹斑斑的胳膊和紫红的脚趾，再看看肿胀的手指和鲜红的额头，暗暗庆幸仅此而已，还可以承受。
此后，陈管家总是派人为我送各种治外伤的药膏，我为这世界上还有关心我的人而深深感动着，觉得那陈少爷似乎是我的幸运之神。
第四章
我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安然愉快地活着。大夫说陈少爷似乎要落下终身残疾了，陈老爷为这唯一的独子嚎啕大哭，陈府上下陷入了一片忧伤。大约怕那英俊潇洒的少年受不了这个噩耗，于是我在陈管家乞求的目光中进屋安慰那少爷。甫一进门一张凳子便翩然而至，我无暇也不敢招架，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陈少爷见是我，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们愈发聪明了，都知道躲着我，派一个木头人过来。”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没等我开口，他的棍子便直直地过来了“不是木头人吗？让你也尝一尝断腿之痛。”
不得不说他虽然腿残疾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力气。一棍子下来我便趴在了地上。听到他说“你别装了，起来。”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门外鸦雀无声，料想应该是都走了。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还没有到十年之约，万一我死了可怎么办。“站起来，要不今天就打死你。”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忍着钻心的痛，借着另一只腿和桌子的力，慢慢地站起来。他大约也没有把我打死的意愿，后来下手就轻了许多，我忍着痛庆幸自己还死不了。
陈管家说老爷为我找了大夫，我拜了拜老爷。大夫说我骨折了，我不信，明明还好好的站了一下午。
再去伺候陈少爷，我努力让自己走的正常一点，以免他以为我在学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到底是木头做的还是铁做的？”他看着我悠悠地说道“这么隐忍，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
“回少爷，奴婢莽撞，总是惹您生气，奴婢是咎由自取。”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
他一把拽住我“你这是讽刺我。”举起手就要打，后来估计是想到打了我他手也会疼“不是伶牙俐齿吗，三天不许吃饭。”
我饥肠辘辘的坐在月光下，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然后再看看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心中满满的全是希望。
第五章
陈少爷的脾气逐渐好了起来，大约也是认为事情已不可扭转。我的日子更是好过起来，陈老爷见少爷就要回归正常，丫头小厮们也表现出对少爷的忠诚之态。于是他的院里渐渐也热闹起来，我的隔壁一连住进了三个大丫鬟。
陈管家又一次亲自来到我的住处，浑浊的眼睛里里外外把我这看了一边，愧疚地说了一通。大意是少爷就要好了，屋里伺候的人多了，我这些日子辛苦了。老爷也觉得我受委屈了，打算给我一个轻松的工作，让我去别院伺候太夫人。府里如今已沸沸扬扬在传少爷和知府小姐的婚事，他屋里有个妓院出身得丫头终究是大家的一块心病。我看着陈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立刻老泪纵横，深深地给我鞠了一个躬，我愧不敢当扑通跪了下去。
尽管陈管家说我这几天可以闲着等待太夫人的消息，但是我还是觉得愧对把我救出水深火热的陈家。于是我主动去了少爷哪儿，已经恢复温文尔雅的他估计是不想见到我这个能勾起他伤心过往的人，他冷冷地看着我“如今攀上了高枝，还有空过来。”
少爷大约因好事将近，让我为他布酒，我自不敢违抗。喝醉了的他真是像个孩子，扯着我喃喃自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所经历的那些苦，我都知道，可我却还那样对你，我本是不愿意的。”
我想大约是他把我当作了知府小姐，恨自己一时糊涂那时对知府小姐做了错事。把他扶到床上安置好，收拾好后掩上门便离开了。
数日后，太夫人回话说允了。于是我收拾好东西，坐上马车，跟着来人去往太夫人的别院。回望陈府，大约是眼花似乎看到了少爷的身影。
终章
在太夫人的别院里我竟然看到了儿时的玩伴小翠，她此时已是太夫人的大丫鬟。久别的重逢让我们惊喜欲狂。
当晚，她就邀请我去她房里。从一起捉蚂蚱说到我父亲续弦。我鼓起勇气问她我弟弟的情况，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许久“你被卖了之后不久，你那狠毒的后母便以没钱为由不再为你弟弟抓药了。你弟因为盼着你回家，强撑了三个月便去了。”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我爹答应我的，把卖我的钱全给弟弟抓药，如能把弟弟治好，十年之后我再给他一百两银子，我银子都攒够了。再说大夫不是说只要半月便好，我是死契，卖了五十两，足够了，足够了。你是骗我的吧？像小时候一样？”
“我没骗你，你后母万万不肯再出钱是真真的。”小翠抓住我的手“所以你要活出个样子，气死那些没良心的。”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我等的终是成了空。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存了那样的侥幸，世界从不会善待我。我浑浑噩噩的活着，向别人打听我家的消息，小翠果然不曾骗我。
我陪太夫人去礼佛寺的时候，我本是想为弟弟上一柱香的。但是当太夫人的马车受惊那一刻，我却本能地拖住了受惊的马儿。我是被抬着回去的，太夫人摸着眼泪夸我忠诚，大夫摇摇头说伤及脏腑。我勉强地冲太夫人笑笑，望向小翠。我把积攒的银子给了小翠，希望她能把我和我唯一的亲人葬在一起，小翠含泪点着头。
我努力想向她笑笑，告诉她死对我来说真好。这时我仿佛看到了陈少爷，衣衫不整地踉踉跄跄跑来，真是痴人说梦了，我想我是真的累了，就合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