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编(陆)

2023-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不忙不忘

《二位公子有点儿惨》

一路跟踪而来的两人潜伏在沉沉夜色之中,屏息凝气,将几丈外的一切看在眼里。

也不过一刻钟之后,密林中的那些人迅速散去。没有了昏黄的火光,黑夜黑得更加深沉,却也是黎明的开始。

“萧远,你怎么了?”章微明觉察到萧远的两只手背上青筋凸起,还在颤抖。

萧远知道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才松懈下来。

“不知道,突然感觉心慌,用内力强行稳定心神,收效甚微。”

萧远的额头在冒汗,目光里竟然有从未见过的胆怯。这样的萧远,章微明从来没见过。

“萧远,我们先回去,免得伯父担心。”说着,章微明还想像往常那样,让萧远走在前面,他自己跟在后面。萧远却不肯向前,而是看看周围的密林,一声夜枭的啼叫让他浑身战栗,一把抓住了章微明的胳膊。

“萧远,你到底怎么了?”章微明有些着急,他感觉到了萧远十分不对,很担心。

“没事。”萧远依旧抓着章微明的胳膊。

“萧远,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怎么了?”

萧远这才将目光聚集在章微明脸上,不情愿地说:“我感觉害怕。”

这句话从萧远的口中讲出来,本来应该很好笑,章微明本来应该大大地嘲笑萧远一番。可是章微明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了解萧远,萧远会害怕,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记得一起来牧云的路途中,遇到一只花羽毛大公鸡追赶萧远,萧远也害怕,但是那种害怕跟章微明害怕青蛙一样,是不喜欢,不是真的浑身战栗的失去身体里所有力量的害怕。

章微明顺势揽住萧远,紧紧揽住他的肩膀,说:“萧远,别怕,我在。我带你回家。”

两人一路慢行,回到牧云王宫时,天光大亮了。奇怪的是,随着天光大亮,萧远的恐惧便随之不见了,又恢复了常态。

“先别告诉别人。”萧远说。

“连萧伯父也不告诉吗?”

萧远摇头。

章微明点头。

二人结伴到永安宫,向萧程义汇报昨夜看到听到的一切。

“果然是韦不害。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武功上乘却深藏不露的。”萧程义道。“可是,为何韦不害非得要毁掉化风?”

萧远和章微明对视,二人意见一致。

“父亲,若所料不差,韦不害应当是痛恨三件宝物,因此才会得到化风却毁掉它。以此推断,韦不害自己或者是他的至亲必然曾经被三件宝物的威力所伤。”

“有理。可是这三件东西上一次使用是在对南丹那一战。你祖父他们去越秀南丹边境的那一战。”

“一定是那一战中,韦不害的至亲或伤或亡,让他对三宝产生了极大的痛恨,因此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要毁掉三宝。”章微明说。

“那一战伤亡的全都是南丹人,难道韦不害是南丹人?”萧程义问。

“极有可能。”萧远和章微明都点头。

“明儿,看来你要尽快回越秀去了。以免韦不害篡位。”萧程义不无担心。

“伯父无需担心。昨夜韦不害与林阔的话我们都听到了,韦不害不会篡位。”章微明说。

“是的,父亲,韦不害的目的仅仅是毁掉三件宝物。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要篡位。听他的意思,从今往后,他会尽心尽力辅佐微明。”

“尽然会是这样。”萧程义沉思。

“父亲,韦不害既然已经说服林阔挑起战事,抢夺东川的土地,我们该如何应对?”

“兹事体大,须跟你李叔父相商。林璃是林阔的妹妹,估计你李叔父会很为难。”

萧程义沉吟不语,思考着可能的应对方法。萧远和章微明告退,回到萧远的祈安殿。

“萧远,你现在感觉如何?”

“一切正常。”

“你运功驱动内力,看看是否正常。”

萧远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放置在膝盖上,开始运功。气息流畅,经脉无恙。

“怪了,昨夜的一切难道是偶然?”章微明心想。

“兴许是山中感染了邪气,才会那样?”萧远都说服不了自己。

“萧远,你知道苏寒山先生现在在何处?”

“大概在南丹杞山吧。”

“我们去找他去。”

“为何?”

“明知故问。你我既然都不能明了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就找苏先生看看。”

“再过一阵子吧,看看是否还会发作,再做打算。”

“得病还能拖啊,还是得早点去。”章微明劝说。

正说着,萧远的手下来报,说有个大胡子在王宫门口求见章微明公子,大胡子自称名叫“应自辛”。

听到应自辛这个名字,萧远和章微明都知道是谁来了,两人不约而同在猜测大胡子的来意。

大胡子依然是大胡子,胡子拉碴盖住了几乎整张脸,让人看不出他的长相是俊还是丑。

大胡子一见到章微明,便双膝跪地,高举双手,手中捧着的是一根陈旧得看不出颜色的丝带,丝带的首尾分别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球,也被丝线包裹着。

章微明的目光完全被大胡子手捧的东西牵引过去了。他走过去,盯着那根发带,良久,拿起来,在阳光下,在微风中,让发带两端的小球摇来晃去。记忆中,这根发带曾经在两个最亲近的人的发间摇晃、跳跃,那么的活泼,那么生动,鲜活的两张面孔交替浮现在章微明眼前。

萧远有些不明所以,看章微明的行为,这根丝带应该是章微明熟悉的东西,是什么呢,让章微明如此动情?

“应大哥,此物从何而来?”

“公子,是任戈,她让我亲自将此物交给您。”

“任戈人在哪儿?”

“她——死了。”

章微明深吸一口气,这个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根发带任弋任戈兄妹俩自小佩戴在发间,先是任弋保管,任弋离开洛清镇的时候将它交给了任戈,任戈在东川晴雨桥跟自己告别的时候,这根发带还在她的发间飞舞跳跃。他们兄妹俩被章微明的父亲章翔宇带回越秀王宫的时候,同时带回了一个精致的黄铜球,黄铜球里明显包裹着某物。父亲说,那是他们的生母临终之际托付,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一定要让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这个是两个孩子将来认祖归宗的信物。父亲说,既然是兄妹俩祖传之物,一定要遵照他们生母的遗言,让两个孩子永远带在身边,而且外人不可以窥视里面的东西。父亲将两个孩子交给王宫的一位无儿无女姓任的绣娘抚养,绣娘便用五色丝线包裹住黄铜球,找了另一个重量相当的玉石球也用同色丝线包裹,做成了一根发带,牢牢系在任弋的发间,陪着两兄妹一起长大。期间,五色丝线也曾经陈旧,也曾经破损断裂,任绣娘便去渔市买来鱼线,苎麻细线浸泡在麻油里数日后阴干,然后阴干的苎麻线上色后紧紧包裹鱼线,最后将这些线编五股,最终做成兄妹俩的最结实又漂亮的发带。兄妹俩从来都将任绣娘当作他们的亲娘,也从来没有问过章翔宇他们的身世。

“公子,任戈还说,他们兄妹俩从来没打算认祖归宗,越秀就是他们的家,绣娘就是他们的亲娘,公子就是他们的主子。因此,既然此生到头,此物便归公子所有了。”大胡子依旧跪在地上。

“应大哥,起来说话。”萧远走近,对大胡子说。

大胡子并没有起身,“大公子,这件东西物归原主。”说着,大胡子从怀里取出一物,递给萧远。

萧远接过来,看到了化风,真正的化风。

“这是怎么回事?”萧远惊讶地脱口而出。

“大公子,您看。”说着,露出自己受伤的肩膀。

萧远一下子明白了,昨夜陪在韦不害身边取走化风的竟然是大胡子。

大胡子拉好衣服。“今天特意来见两位公子,带给章公子任戈的消息,归还牧云的化风,并且向二位公子请罪。”

章微明和萧远面面相觑,今天的一切在他俩意料之外。

“应大哥,你起来。”章微明拉起了大胡子。

“可否告知,你是在哪里找到任戈的?”章微明问。

大胡子对于这个问题,选择沉默。然后扑通又跪倒在地上。

“公子,请容许我继续跟在韦丞相身边,监督他的举动,阻止他一切泯灭天理的行为。”大胡子请命。

“好。”章微明同意。“应大哥,你自己保重。”

萧远和章微明已经猜到了,大胡子就是安泰河惨案发生后消失了的韦英,韦不害唯一的儿子。韦英前一晚在盗取化风的时候甘愿自己受伤,替他的父亲韦不害挡住了萧远的剑。任戈是被韦不害掳走并且杀害的,任弋大概也是如此。韦英不肯真面目出现在韦不害的面前,而是一直伪装成大胡子跟着韦不害,是要防止并阻止韦不害继续作恶。

大胡子走后,前夜跟章微明一起在忘意楼三楼护卫御风的两名侍卫来到祈安殿。

“见过大公子。”

“何事?”

“我等不放心章公子,特意前来看看章公子的情况。”

“哦?”萧远不解。

“大公子嘱咐我俩在忘意楼护好章公子,我俩疏忽,让章公子被毒蜈蚣蛰了。”

萧远听了这话,连忙问章微明,“蛰哪儿了?”

章微明早就忘记这事儿了,提起裤脚,看了看脚踝被蛰的地方。

“大惊小怪,我说没事吧。”被蛰的地方青紫色明显褪去,只留下一片红肿。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这章公子难道上天庇佑不成,普通人被那毒蜈蚣蛰一下,不及时处理,必然会导致毒性由下至上蔓延。

其实章微明自己也在暗暗思忖,什么原因让蜈蚣的毒性散去了呢?

萧远看章微明的确没事,松了口气。

牧云的展会结束了,四方来客满足了好奇心,陆续离开牧云。韦不害前来拜见章微明,请章微明回越秀主持大局,继承王位。章微明拒绝了,说暂时有劳韦相继续代为处理国政。韦不害心里知道章微明为何不回越秀,却也不说明,向章微明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为人臣的分内之事。韦不害向萧程义告辞,带领亲随启程回了越秀。

章微明不回去,当然是为了萧远。

萧远病了,病得莫名其妙。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萧远的病状医者从未见过。每日平旦时分,萧远紧张害怕的状况减轻,白天勉强算好,除了因为夜不能寐产生的乌青眼圈和暗沉的脸色,还有萎靡不振的精神。黄昏时分萧远会开始紧张、恐惧,即使祈安殿内烛火彻夜不灭,依旧不能减轻他的恐惧。如此日复一日,萧远日渐消瘦,精神日渐萎靡。萧程义和阮宜都忧心不已,请了不少牧云名医,均束手无策,找不到病因。

章微明提议,一定要去找苏寒山前来牧云,兴许能找到病因,从而对症下药。萧程义立刻派人去南丹杞山蛩鸣峰请苏寒山。

由于萧远从日暮西山开始便会惊惧不已,对前来探望或者照顾他的母亲阮宜也有极强的抗拒。阮宜无奈,只好拜托章微明代为照顾,自己每日来往于西山与王宫之间,白日里萧远的状况能好些,但是由于夜晚无法入眠,白天便会昏昏沉睡。

章微明连日陪伴在萧远身边,寸步不离。每日夜色降临,章微明会彻夜紧握萧远的手,让他安心。萧远的状态特别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定要抓着章微明温暖的手才能稍微安心。萧远的意识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扰章微明夜间休息,致使章微明跟自己一样,乌青的眼圈和暗沉疲惫的脸色。但是,内心的不安与恐惧战胜了理智,让他用力拽着章微明,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抱着自己从小到大所拥有的那个让自己产生安全感的布娃娃一样。章微明心疼这样的萧远,萧远的脆弱只有章微明能感受到。从幼年时第一次相见,章微明便察觉到了萧远温雅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脆弱受伤的心。章微明没有探查别人心底秘密的想法,只想陪着那样一个少年萧远,行走在牧云的大街小巷,穿梭在牧云的草木林间,让少年萧远拥有暂时的逍遥快乐。

夜深人静,章微明盘腿坐在萧远的床边,左手被萧远紧紧攥着。在章微明百般劝说下,萧远闭上了双眼,却并未入睡,窗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睁开眼睛,惊慌失措。章微明不自觉唱起了幼年时娘亲哄他入睡的歌谣:“天上星星亮晶晶,风轻轻,月儿明。狼打柴,狗烧火,猫儿懒懒捏窝窝,一气捏了七八个,你一个,我一个,再给大哥留一个...。”一遍又一遍,章微明用右手拍着萧远的胸口,一边念着哄睡的歌谣,直至萧远慢慢闭上充满恐惧的双眼。

章微明轻轻为萧远盖好被子,左手依然被萧远攥着。他挪了挪酸胀的双腿,偶然间瞥见了脚踝上的红肿已经完全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不大的黑点。

“毒性已经完全解了。难道我自己的身体有解毒的能力?以前我怎么不知道。”章微明仔细思索。

“他可是将自己祖传的宝贝药丸给你服下,才留住了你的小命。”苍老却温和让人安心的声音回响在章微明的脑海中。

“祖传的宝贝药丸?!难道那药丸的药性尽然留在了我的体内?”章微明心想,然后他有了个想法,轻轻抽出自己的左手,起立,转身想要去取茶杯。

萧远猛地坐起来,眼神慌张、涣散,双手抱膝,缩在床角,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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