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

阴了许多天，终于，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破天荒地，看见阳光。冬天的阳光并不温暖，裹着羽绒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脊背发凉，但我还是很喜欢阳光，因为它总是会在冥冥中给人一种充满希望的错觉。

许多年过去了，我的脑子里还是像从前一样，时不时地浮现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完成这一生中所有的责任和使命，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辟一个院子，就住在那里，围绕着院子种一片美丽的向日葵花田，等到花开的时候，清风送来花香，秋收后，干掉的叶子在风里窸窸窣窣，也会觉得那是动人的天籁。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某一天，我一觉醒来之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鸡皮鹤发，那该有多好，这样我一定完成了所有的责任，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生活。

但我也知道，这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就如同我们小时候渴望长大一样，以为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受制于人，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去做就可以了，可是真当我们长大的时候才会发现，我们长大后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把小时的路回过头再走一遍。

人总是会对那些已经失去了的，或者从未得到过的，充满无限的怀念和憧憬，而对那些留在身边的，愈发觉得廉价。

前几天因为工作去机场调研，几年前，我当时的男朋友曾在那里送我回去北方念书。过安检的时候，他被拦在了外面，他就那样一直等着我，等我进去了之后再转身离开。我脱掉外套，等工作人员安检完毕，转过身看见他在人头攒动的机场里面，身影一点点一点点地被身后来来往往的行人切割得明明灭灭，不知道怎么地，一刹那间，我蹲在地上，哭得像一个孩子。旁边的旅客和工作人员还以为我受了什么刺激，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我一点一点擦干眼泪，穿上外套，然后抱着提在手里的电脑落荒而逃。

我一定很认真地喜欢过他吧，后来的许多年里面，我都没有因为哪一次离别哭得那么难受。年少时候的感情越是热烈就越动人心弦，可偏偏也就是那种年纪里面，最是深情难留住，漫长地跋涉和相处，最后换了的只是一句，风雨都过了，一起撑伞的人，还有必要一起走过未来的路吗？

你说情深不寿最后难受吗？其实也不难受，当分开变成彼此默认的选择之后，因为什么分开，以后各自会进行什么样的生活，少了彼此会不会不习惯，这些问题就都变成了投入脑海里的泡沫，可能不用等阳光到来，各自再往前多走一段路，也就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了。

很久之前有人说，遇见你，成全了我这一生对朱砂痣和白月光最大的向往，当时只觉得这句话动听得一塌糊涂，直到后来才知道，无论朱砂痣还是白月光，都只配留给那些陪伴自己成长的人，纠葛了再多，最后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甲乙丙丁。

以前有一句话特别美——“晚点遇见你吧，你恰好温柔，我整正好成熟。”可当后来真的成熟了，遇见的人倒都是好人，可是给出去的感情，都不够热烈，因为总是明白自己是本身最重要的部分之后，付出的东西再多也不会觉得那就是羁绊，因为聪明的人都会舍去沉没成本，重新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生活。越长大越克制，越长大也越能将周遭看起来连在一起的东西逐个割裂，只要拿在手里的筹码足够多，失去的就只是暂时的。

我明白了我自己的老去，也在愈发能感受到自己的冷漠，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我也始终无可奈何。我还是我，但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