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旧梦(1)

夏天的几场雨，村头的溪水涨了，日夜不停潺潺地流着，细听，像一串一串水波里滑出的音符，裹挟在夏日的风里，轻轻地慰贴着躁动的心。这南方偏远边疆的夏日，像女孩子高高扎起马尾辫，清爽亮丽，似乎只是在春天的布幕上再添了些墨绿，却更宜人了。每次走在田埂的时候，他的脚步里种有着旋律，像踏着舞步，整个人也微熏着，镜片后的一双时时微笑的眼，醉了似的朦胧着，他是真的喜欢这乡村，喜欢这清丽夏日的。他的下乡锻炼，有着别人所不知道的诗意。

放学了，总有男孩女孩背了书包卷起裤腿跳到水里嬉闹尖叫，非把那浑身玩得湿透，才肯回家。清清的溪流、火热的太阳、抽穗的秧苗、哞哞的老牛，是乡村的最美风景。

戴眼镜的他，每日都要从公社到生产队来回几趟，七八分钟的路程，他从不走那条柏油公路，每次都从田埂穿过，他喜欢走在齐膝的绿色里，喜欢这勃勃生机的乡村，喜欢看那些孩子们尖叫打闹，这一看，就像看到了自己远去的童年和远去的快乐。

其实他最喜欢看的，是那个扎了马尾辫来溪边洗长长裹脚布的女孩，她是那样的特别，马尾辫永远梳得光滑齐整，一条紫色丝带垂在发际间，随她瘦瘦的身体不停晃动。她的卷起了衣袖和裤腿的手臂、小腿细长白嫩，如果给她灯光闪亮的舞台，她一定有最美的舞姿。现在，她站在清清的溪水里扭动腰肢不断地铺开、摆动、清洗那白生生的几米长的裹脚布，风吹起她绿底碎花的小衬衫，隐隐地露出小肚皮；正在发育的胸，隐隐地凸凹。她的笑，是他见过的最无瑕的，淡淡地从唇边荡漾开来，她的眼，细细的眉，长长的眉梢，眼珠黑亮水灵，偶尔地从那边斜瞟过来，匆匆地在他的镜片上停留，片刻就 “倏”地闪了回去，好像被谁惊了似的。

他是那样不可遏止地想看洗衣的女孩，他甚至在自己的日记里把她写了好多遍，可是都只写下一个标题就停了。他的许许多多热情甜腻的话，只能婉转着藏在自己心里，那是一辈子回味不尽的甘甜！

现在，女孩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每天站在溪水里，扭动腰肢、挥舞手臂，摆动清洗着长长的白布，微风吹得秧苗儿“沙沙”地响，吹起她碎花的衣角，撩动她马尾辫上的紫色发带。她的笑荡漾成一池春水，她的眼波悠忽轻悄……她就是一首诗呵，每日在村头的溪水里荡漾、在油油的秧苗间勃发！

其实他早已知道她的许多，一个地主家庭出生的、能背唐诗宋词的、写得一手好字的女孩儿……一切都那样可亲近，一切却都不能太接近。她的家人，来公社的时候，总是低眉顺眼悄悄坐在指定位置接受教育。以他革命青年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喜欢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女孩子的。况且，她才十七岁！于是他把她的名字无数次地默默叨念，并无数次穿过田埂，只为看一眼那个溪水里扭动腰肢清洗长长裹脚布的可爱女孩！

那个中午阳光很好，有些火辣辣的，他和公社的老李送一个通知到生产队。老李和队里的人要好，东家坐西家聊，就有人留下吃饭。离吃下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他托辞跑了出来，其实他只想去溪边看看，那女孩有没有来洗衣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