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金小娘(五)
文|剑声
转眼进入冬季,绝大部分路段已按预期进度施工过半,可是金小娘所在大队还落后一大截。主要原因是劳力不足,而一些无劳力的社员又交不出钱来雇工。大队长被王社长叫去批评了几次。最近一次被叫去社长办公室的时候,王社长很不客气地对他说:“你要是再赶不上进度,就让贤吧。”
大队长本就犟脾气,一时忍不住,回了一句很重的话:“行啊,这么个两头受气的活,我早就不想干了。”
大队长甩手不干,暂时又无更合适的人接任,王社长就向大队派出工作组,让农技站站长当组长,金小娘当副组长。这次没再事先告知金小娘,就在公社干部大会上口头做了宣布。
金小娘会后找到王社长,说:“我婆婆不会同意的,我也怕做不好,你换别人吧。”
王社长有些生气地说:“你如果一直屈服于你婆婆那种封建礼教的管制,还谈什么妇女解放?”
金小娘没再说什么,回家也没对婆婆提起,默默地配合农技站长做起工作组的差事。
摆在工作组面前的,除了施工进度迟缓问题,还要抓紧物色大队长的人选,以便早日结束工作组的使命。白天,工作组组长、副组长和三位组员都到施工现场参与劳动,组长带头和社员搭档扛石头,几日下来就把肩膀和脚底都磨出了水泡。
金小娘见状劝他歇几天,可他却硬撑着。由于劳累过度,农技站长终于晕倒了,扛着的石头重重的扎在他的脚掌上。社员们赶紧把他抬到公社联合诊所进行急救,虽然苏醒过来,但是脚掌血肉模糊,联合诊所没有X光机,难断伤情严重程度,不敢贸然处置。
王社长闻讯赶来,问过情况,立即让公社秘书找来两位轿夫,并由联合诊所陈所长陪护着,将农技站长抬到山脚下搭乘班车送去县医院诊治。检查结果是右脚掌五个指头有四个粉碎性骨折。
农技站长负伤后,王社长担起工作组的担子,说:“我都考虑好了,你不要推托,赶紧做事去吧。”
金小娘心里有些不快,觉得王社长不能体谅她的难处。除了工作组成员,金小娘还把宣传队的姐妹们也拉过来帮忙,主要是加强宣传,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提高劳动效率。
同时,她觉得整个大队出工的社员混合在一起干活效率比较低,就把未完成的路段按照生产队的序数,从1到15,大致分为15个小段,由各生产小队自行组织施工,开展劳动竞赛。
交代小学校长去找来一些旧的大竹筛,用红色桐油漆在这些大竹筛上写一幅显眼的标语,上书“输人不输阵,输阵番薯面”(闽南语,意思是输一个人可以,输一群人不行,否则就很没面子),收集一些旧扁担,用细绳子把竹筛一一绑在扁担上,然后矗立在施工现场,增强劳动竞赛氛围。金小娘还带头请来娘家兄弟前来帮工,其他社员有的也跟着叫来亲友支援,明显加快了施工进度。
这天,王社长来到金小娘所在大队施工路段,脱下胶鞋,挽起裤腿,拾起一副空着的畚箕,走向挑土填路的人群里。有认识王社长的社员赶紧跑到附近山上,给正在和男社员扛石头的金小娘报告。
等把石头扛到路坯上,金小娘快步走到王社长跟前,帮他卸下担子,把围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递给王社长擦汗。看着满头大汗的金小娘,王社长压低声音说了声谢谢,然后说,你们写的那个宣传标语很有味。
金小娘问:“什么味?”
王社长说:“番薯味啊。”
说完大笑起来,金小娘也跟着笑。王社长的眼睛仍然停留在那一排宣传标语上,止住笑,说:“味道是好,格调不高。”
听王社长这么一说,刚刚还在低头笑着的金小娘也止住笑声,抬起头,看着王社长,说:“我们天天吃番薯,只会番薯腔,唱不了高调嘛。”接着又问王社长:“那该怎么写比较好?”
王社长说:“可以写‘以大跃进的速度,打好公路修建攻坚战’啊。”
俩人正在谈笑中,金小娘的婆婆走了过来,轻轻拍拍孙女的小脸蛋,让孙女叫阿母吃饭。女孩很乖巧地跟着说“阿母吃饭”。金小娘闻声回过头来,见是婆婆和女儿,就走过来抱女儿。金小娘的婆婆说:“公仆来帮我们干活啊,那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王社长说:“不客气,你们吃吧。听说咱们大队最近干得不错,就过来看看。公社里还有事,我得赶回去。”
金小娘想送他走一程,王社长挥手制止,拿着金小娘的毛巾边擦汗边走了。金小娘想说,社长,我的毛巾。可是旁边站着婆婆,赶紧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王社长回到公社,陈所长正在办公室等他。
“站长怎么样了?”王社长急切地问。
陈所长说:“右脚切了四个指头,只保住最小的那个。听主治医生说,再有个把月就可出院了。”
王社长点点头,说:“等他出院时,我让秘书去接他回来。你也辛苦了,回家休息两天再来上班吧。”
陈所长说:“那我明天回去看一下我老爸,听说前些日子上山砍柴摔倒,不知摔成怎样了。若是不严重,后天我就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所长就往家里赶,午前到了家里,见他爸躺在床上,简单做了检查,感觉伤得不轻,就对母亲说:“明天带阿爸到县医院去做个X光检查一下。”
他爸说:“不用了,这把老骨头,不摔也早晚会散架的,不必花那个冤枉钱。”
他阿母一旁插嘴:“你儿子不是在公社诊所当所长吗?给自己的老爸检查一下,哪要花什么钱啊?”
“阿母,公社联合诊所没那个检查设备,要到县里去才行。你准备下,明天一起去吧。”
他阿母一边应诺着,一边转身去煮粥。粥未煮好,大队通信员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陈所长,出事了,王社长叫你立即赶回公社。”
陈所长拿只椅子让通信员坐下,问:“出什么事了?”
通信员说:“公社秘书打电话来,说有个大队修公路的采石场炸石头时砸到人了。”
陈所长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对他阿爸说,我得马上回去,明天让阿母带你去县医院吧,又去灶间跟他阿母说了几句,从挎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张,写上县医院院长的名字和地址,交给母亲,就急冲冲地走出户门。他阿母从鼎里抓起两块温热的番薯,追到门外,让他带着路上吃。
等陈所长风尘仆仆地赶回公社诊所时,重伤员已经转送到县医院去了,只剩几位离采石场稍远处被小块飞石砸到的轻微伤者留在联合诊所里观察治疗。陈所长一一查看了伤情,都无大碍,就去公社找王社长,被告知护送伤者去县医院了。
陈所长看看手表,顾不得喘息,急忙赶往十几里外的山脚下,搭上开往县城的晚班客车。下车后一路紧走,来到县医院大门口,正好遇见王社长和秘书出来。陈所长迎上去,急切地问怎么样?
王社长表情沮丧地说:“死了一个,重伤两个。你刚到吧,吃饭了吗?”
陈所长回答没有。
王社长说:“那我们到附近小餐馆煮碗面条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