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房之殇(上)
“快结束了!”吴刚不舍地喷出最后一口烟,敲开了一户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身材微胖,留着齐耳短发,嘴角有颗痣。看到吴刚,似乎有些意外。
“你来干啥?”
“刘姐,我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关于房子。”
妇女翻了个白眼,转身自顾进屋,坐在床边继续织毛衣,吴刚则跟进来。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他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一个直筒子房间,四壁上白下绿,一张双人床几把折叠椅,小柜子上收音机盖着红绒布,窗边有个崭新的书桌,刘姐儿子正在写作业,他十三四岁年纪倒是乖巧,知道大人谈事,自己只管低头写作业。
“小吴,已经到这个份儿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两居室不给我,难道连一居也不给了?排名在我前面的,竟然有那么多领导!”刘姐越织越快,结果一数针口织错了。她气鼓鼓地将毛衣针线一扔,眼圈红红地看向窗外。
“刘姐,我知道您不服,您工龄长,又带个孩子,本来应该是院儿里最先挑的,就是因为差了一口人……”吴刚说着咳了起来,于是就想掏烟,被刘姐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咽了口吐沫。
“咳咳,刘……咳咳,刘姐,我想了一个办法,能让您拿到……房子,咳咳……明天……开分房会!咳咳……”
刘姐眼睛一亮,赶忙起身给吴刚倒了一杯温水,“你这咳这么厉害,没事吧?要是实在想抽烟,就抽吧!我打开窗户就行了。”
吴刚一手捂嘴,一手指指外面示意自己要走了,临走放下一封信。
吴刚觉得嗓子里像着了火,说不出话来。出了楼门口,吴刚不禁咳起来。他咳得很凶,头脸赤红,整个身子弓起来。趁咳嗽稍停,他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包软装中华。左手轻轻磕一下烟包的底儿,一只香烟便乖乖地跳出来,稳稳贴到了唇上。“哧~”随着烟气缓缓喷出,他反而不再咳嗽,整个人也安静下来,遂将空烟包和一张已经揉皱的单据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吴刚坐在花坛沿儿上,看了一眼周围低矮的砖红色筒子楼,他家住在三楼东首那间。这会儿子,妻子应该在楼道“厨房”里忙着,前天刚买了一百斤大白菜非常新鲜,冬天应该够吃了。等锅热了耗一小块猪油,扔上几粒肉丁和葱花,爆出香味,然后将白菜放进去翻炒,刚放进去时显得锅里很满,简直难以下铲,但翻不了几下便塌软了,略微加点盐就可出锅。吴刚嗤笑了一下,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俩人谁都不会做饭,于是托人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八十年代菜谱》,文字配上简笔画,简单易懂。二人如获至宝,天天潜心研读秘籍,有几次甚至差点儿错过了去上夜大的班车,总算能做个饭了。
窗台上摆着的那几枚柿子,已晒得红软多汁,一定很美味,女儿最爱吃了,总是等不及大人用勺子崴出来,便一头扎进碗里,每次都吃得满脸都是,吴刚边给他擦边说,“这个小东西,就是嘴太急!”
一根烟很快便随着思绪消散了。吴刚却仍叼着烟屁不撒嘴,仿佛只有烟才能让他不咳嗽,才能让他回味那曾经的温度。
他有些害怕回家,那些温情片段,大概只存在于裹着烟草香味的回忆中。
“爸爸回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扑进吴刚怀里,她几乎结合了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点,父亲的大高个儿,母亲的肤白,父亲的高鼻梁,母亲的双眼皮大眼睛……
吴刚宠溺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他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摸出一支崭新的黑色钢笔,英雄牌的。女儿吴珊珊呀了一声,一把抢过去端详起来。
“给我的?”
“给你的生日礼物。”
“一定很贵吧?”
“不贵,喜欢吗?”
“嗯嗯!喜欢!”吴珊珊使劲地点着头,小手攥得紧紧的,生怕它飞了。
“你妈妈出去了?”吴刚假模假式地四下踅摸了一下。
“妈妈刚去传达室接电话了,让我在家写作业。”
“她不在正好!钢笔,你收好了,别让你妈看见。还有,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听见了没有?”
“嗯嗯!”吴珊珊赶紧将它放进铅笔盒最下层,用课表压好。
吴刚又跟女儿聊了一小会儿,便放下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乖女儿,这是给妈妈的,你代我转交给她行吗?”
吴珊珊随手将信封往床上一丢。
“您自己给妈妈不行吗?她又不会吃了你!”
“那怎么行?这很重要的,关系到……关系到你和妈妈的幸福,在咱家我只相信你,所以请你转交。”
吴刚拍了拍女儿的头,恋恋不舍地出了屋。他不想和妻子碰上,那会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当他咳嗽着离开时,吴刚的妻子王萍从阴影里走出来。注视着吴刚消失的方向,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其实她一早便知道,传达室的电话是吴刚搞的鬼,这已经成为丈夫要回来的信号。
夜深人静时,王萍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封信及“离婚协议书”,落款处吴刚已经签好了字。对于离婚二字,任何人在看到时都不免错愕,她跌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开始读信。
“萍儿,请原谅我,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