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见过荒原

（一）

他，是本地有名的律师，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律所，名声显赫。他出身农民家庭，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种地为生。兄弟姐妹四个，就他一人考上大学，走出了农村。

很显然，收入相对高的他理所当然担当起赡养父母的责任。那年，七十多岁的父亲脑梗摔倒，再也没站起来，从此不能自理，卧床。

除了年事已高的母亲照顾父亲起居，剩下的都落在他肩上。几乎每个节假日，他都开车几十里路，回老家伺候父亲。给父亲理发，洗澡，剪指甲，按摩。喂药，喂饭。最初父亲四肢还有知觉，慢慢随着年龄增长，免疫力下降，后来各个器官功能逐渐衰退，连说话都成了问题。整整八年的时间，他工作之外的精力全都花在了父亲身上。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和休闲活动。仿佛只有他在，父亲才是安全的。

父亲最后的那些天，每况愈下，他执意要去医院，家人亲戚邻居都说：老人八十多岁了，去医院的作用不大，用药也是徒劳。而他不甘心，总觉得会有奇迹出现。在医院呆了一天，医生就建议老人回家，时日不多，准备后事。继续治疗毫无意义，只能加重身体负担。那一刻，他哭了，像个孩子，泣不成声。他终于知道，再强大的人也有无助的时候。所有人都逃不过自然法则，生命的规律不可违。母亲也说，作为孩子，他尽心了，就够了。

（二）

她，是中等专业学校的知名教授，桃李满天下，在教育界享有盛名。她的家乡是一个偏僻得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村，且全部是老弱病残。那个村离城近百里，却出了她这么一个才俊。她这样描述她的老家：你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出家门，在街上走，连只狗都见不着，别说有人看你，欣赏你了。

就这样一个村，住着她的父母，几十年了。古旧的房子，是泥和石头垒起来的。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回家，节假日常住，父母八十多岁了，尤其是母亲，痴呆症，谁都不认识，全靠父亲照顾。母亲有时任性，说走就走，谁都劝不了。她说，虽然母亲不认识她，但是时常会朝她微笑，她就很满足。她亲自给母亲洗衣服，做饭，说话给她听，虽然她看起来似懂非懂，就像以前母亲对她做的那些，如今又反过来了。

她说，在外打拼，身心疲惫，唯有回到这个简陋的窝里，内心才彻底安宁。住着高楼，心是悬着的，没有根基。穿着名牌衣服，不如换上粗布棉麻，那种毫无束缚的自由，和安全感，谁都给不了，唯有这个口齿不清的老太太可以做到。没有这个人，一切都是零。

（三）

她，是本地有名的心理师，职业规划师，万人瞩目的偶像大咖。衣着光鲜的她，出门在外，一副完美形象。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不食人间烟火，仙一般的存在。人前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而面对自己的老母亲，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习惯了孤僻，而自我。尽管与母亲有太多隔阂，而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像个大人，母亲却像个孩子，时时求呵护。

母亲在一次体检中查出肺部有问题，确定是癌症。专家建议保守治疗，因为牵连到身体其他器官，手术是不可能的，只依靠一些中药，辅助免疫力的提高来维持。至于效果如何，不得而知。母亲不经常咳嗽，就是喘息会异常，在中药的作用下，状态不错。而对于一个女儿来说，压力无形。她除了上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跟母亲一起，给她做饭洗衣。有时母亲无端发脾气，她也忍着，背后流泪。她有时撑不下去，就有想逃离的冲动，然而，谁都有老去的那一天啊。或许这就是命吧，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陪伴一个生命走到最后，就像最初从母体出来一样，有喜就有悲。

如果说生命无常，那么，世间哪一样东西又是永恒不变的呢？友情，爱情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变淡吧？亲情有时疏离，也是因为习惯了付出和索取，而不自知。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确如此。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来说，回想起往日的悉心照顾和温暖的关爱，也许就少了遗憾，权当慰藉吧。

如果你不曾见过荒原，你怎么懂它的孤独，它的无助，它的寂寥，它的空旷，以及它所拥有的无尽的宝藏，发着光，金子般的璀璨。

鲁小南于2020.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