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戒指
我指了指我旁边的一位脸色苍白的阿姨,说道:
“阿姨,那个是你的戒指吗,就是金色的那个”。我指了指前面柜子边缘没有盒子装着的一个戒指。然后把玩着我自己制作的音乐盒。音乐盒有个口子破了。
她的手在抖动,头发乱糟糟的,弱弱的发出一声:
“好……像是吧”。
随即她的涂满指甲油的双手慌忙地从她背包里捣腾着什么。而且她还时不时地抬头注视着不远处早已被人头攒动所挤压的柜子,眼神似黑,似紫,一点一点硬生生挤出眼泪来。
夜色撩人。高速路旁,丘陵逶迤。
草地坪上,弯月如刀。
在这个客车上已经挤满了人,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而且是在我前往考上的大学的长途客车上。
在我另一旁的一个少年默默在低头找着什么。他眼神有点不好,眯着眼睛,摇头晃脑,踉踉跄跄。他把手伸进去那一个大旅行包,囫囵一通找。
这辆客车在半个小时前被摸上车的小偷给“洗劫”了一空。各个座位上的乘客的贵重物品都不同程度地被顺手牵羊。
在客车前面的座位旁,已经有一大堆人在争吵着什么。柜子旁边全是手在摸着什么,活像一大堆色狼一样。
小偷已经被制服了,正绑在车架上。他面色凝重,神情恍惚。小偷旁边是偷的赃物装的袋子,一大袋子,鼓鼓的。
“这是我的戒指,就是被他这个可恶的小偷给摸走的”,一个身材肥胖的涂满口红的中年妇女高声喊道。
“喂,那个是我的,其他的才是我偷的。”小偷在乱叫。他咬牙切齿,不知是人多还是何种缘故,汗水滴滴打在绑他的绳子上,已经湿透。
空气已经湿透了。
“唉啊,这可是用我多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来买的啊,竟然被你这个小偷小摸走了 ,赶紧报警,让帅气的警察哥哥来制裁他”。只见在中年妇女后面的一个穿着朴素的农家衣服的大姐对人群尖叫着。
我探过头去看了看,那袋子似乎装满了任何东西,半旯开的带口可以看到一个金属质感塑料手表,项链扣头,在黑色的袋边还掉落着一本书,露出书角。
人越来越多,客车没办法,只能停在江门站边。作为大一新生的我,也被堵在车头了,因为全车的人全挤在车前了。
“这是我的戒指,刚我在睡觉,就被偷了,你丫个贼子,偷了别人东西还不认帐,坦白从宽啊”。
“明明是我的,你咋这么没素质。”那位坐在我旁边脸色苍白的阿姨从人群外挤进头来小声说道,是断时续,一声声地呜咽着在早已吵炸天的车上没听清楚。
窗依旧紧闭。
口红妇女叽叽喳喳吵了几句,“你咋不上天呢,上面有写你名字吗,什么玩意”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口红在香肠嘴上抹那么一两下。
戒指依旧在座位上卡在裂缝里,众人使了吃奶的劲都拔不出来。
手全部都要抢这小小的一枚戒指,红钻石在夜色下寒气逼人。客车的灯暗了许多。
“你别动手动脚的,文明点,OK?”一个带着眼镜的貌似是要拽点英文的帅气西装男子整了整领带。
车要爆炸了,尽管车门已经打开,但众人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往往,并且,犀利如刀。
小偷依旧被几个壮年男子反手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小偷骂了几句乘客:
“你丫的,老子敢做敢当,瞎了眼,碰上你们这帮卑鄙无耻之徒……”。
众人二话不说,对小偷拳打脚踢。
“你妈#,是我的”,又一个青年男子应声喝道。情绪激动,说着就要拿刀来扒开夹戒指的裂缝。
膨的一声,安全气囊被引出来了,人群更乱了。我被挤在侧门的窗户前。“真的好烦人啊,你们赶紧认领完啊。”突然,有只手指伸进了戒指环里,使劲往外拔,人群越来越乱。
司机也控制不住这个局面,原因在于这个戒指听说价值连城,值几千万的钻石就镶在金色的环扣上。
“你们这帮孙子,弄坏了车,是要赔的。”司机吼道。
农家妇女尖叫了一声。她眼神惊恐中带着惊喜。
乱了。
然后,柜子也翻倒在地。车快爆炸了,星星之火在远处平静地浅见这一切。
我趁着间隙,从门口溜了出来。
坏了,戒指不见了。“戒指呢,我的戒指呢……。”“谁找到归谁。”
我也在人群中,这一次清楚地看到那袋子口是一个漂亮的音乐盒,我眼里一亮,往袋子方向挪了挪,可是人潮把我往外拉。
…………
戒指
不久,警察进入了客车。
“喂 ,别吵,这到底是谁报的警,小偷呢?”
…………
“都……别……吵,戒指我找到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望向那个警察。
他一脸茫然。
“古人云,天若闻雷,神目如电,你们别乱认领啊,说假话是要遭雷劈的”,一个带着深度眼镜的挠头老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个少年还在找着什么东西,偶尔好奇地张望。
口红妇女率先开口:
“要不警察叔叔这样,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是谁的谁就认领,那个戒指是我的,你帮帮忙……。”
“警察蜀黍,您别相信她,可以一个个把手伸进去啊,顺手就对,不对滚蛋,您说是不。”
吵。
“安静”。我也当个吃瓜群众,从车往里面探 ,听到很大的训喝声。
车上的人一个个地下来,在草地上参差不齐地站着。
“排好队,想领取东西的来这里登记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去派出所了,太麻烦了。”他拿出一张便携的小桌子,立在贴有“勿踩草地,小草会哭”的告示牌前面。告示牌旁是个垃圾桶。垃圾桶口露出一个黑色的大塑料的包袱。
帅气西装革履的男子擦了擦鼻涕,把卫生纸往旁边一扔。
口红妇女盯着戒指,转头又瞥了一眼袋子。
那位哭哭啼啼的阿姨对警察说:“求您替我做主啊,这是我要给我婆婆的迟来的嫁妆啊,可贵了,没想到啊,刚要回娘家,就碰见这档子事儿……。”
“好了好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别吵,小你们都别捣乱啊,小心我让你们进去啊。”
我也看见了那个少年,他仍然低着头,不声不响。
小偷刚刚被另一个警察蜀黍载往派出所去了,小偷在上车时仍然反抗,声称那戒指是他自己的。
他在警车里往远方张望着,眼神始终在那嫖着,他打了个哆嗦。
人群逐渐冷静下来,这就像沸腾的气突然冷却了。
“来,一个一个来,还有,那些赃物也要一个一个领取啊,要证明。”警察吆喝着。
一个人一个人轮流戴上戒指,没有一个合适的,有的还差点没拔出来。
农家妇女灵活地“捅”出无名指,“啪”的一声,随即栽在车前的副驾驶座位上。一滑,没想到,她的手指竟然进去了,而且,进出自如!
人群面面相觑。口红中年妇女还在喋喋不休。
农家妇女举起手,颇具得意的样子。
“好了好了,知道是谁的了,都坐好,我还要去上班呢。”帅气西装男子倚了倚眼镜。
在我身边的那位脸色苍白的阿姨大叫一声。“哇塞,我还要回娘家呢,把我的笔记本拿回来,里面有很多资料。”
空气似乎缓和好多,众人排队上了车,司机摇摇头,啰嗦了几句,车的发动机响了起来。车开动了。
农家妇女嘴角微微一笑,伸出有戒指的手一直盯着瞄。她盘在第一排,翘起带有一个破洞的黑丝袜的腿,随手一拿旁边的一个大旅行包,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被挤到她后面的几个座位中间,空气弥漫着不明的味道,窗外看起来依旧那么寒冷,那么凄凉,在这荒郊野外,车就像拔腿就跑的小火车,想要赶紧退离这是非之地。
少年的神情恍惚、惊恐,一滴滴汗蒸发在稚嫩的脸庞上,血管紧绷绷着。
“妈,其……实,那个是我给你和爸的结婚纪念日的生日礼物……”他话而又止。
“什么,你哪这么多钱……”她把腿放下来。
“”这个是我花十几块买的,不是……真的。送给你,你之前说要给我买的苹果9呢”。
她脸变黑了,活像一个烧焦了的被割开的茄子。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她瞥瞥四周,摇了摇手。
她左手搭右手,一滑,戒指又离开了她光滑的玉手,转头一扔,扔进了旁边倒落着的垃圾桶。
“亲爱的,儿子懂事了哈。”她对旁边的老生小声嘘道。
老生拿回旅行包里面的那本书,一张女人照片从扉页里掉落出来。
那女人看了看,那像烧焦了的茄子脸立马变得火辣起来……
一巴掌朝老生呼去,随后,女人把车内炸开了锅……
各种属于中年妇女独有的叫骂嗓子囹圄婉转于这十几平米里……
其他人好像是没有听到,那个哭哭啼啼的阿姨也停止了哭诉,拿出指甲钳在那剪指甲。她眼怔怔着看着那个中年老生。
车恢复了正常,匀速行驶。我终于能够正常去大学了。插上耳机,聆听来自音乐盒里惬意的天籁,客车往它的目的地移动着。
派出所里,小偷招供了。
他说:
“这是最后一票,戒指是祖传的,当年偷偷带出来的,自己事前把自己的包袱藏好了,还想以后回家,老母亲病重……”。
那位警察大喝一声:“他娘的,偷别人戒指还狡辩……”。
小偷被拘留了好多天。
不知过了几天,我在学校听乘客和司机说,那个小偷在拘留所自杀了。
小偷与乘客在个个城市依旧在平静地变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