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爱之错》021

章节：碟仙

当然，家中发生的这乱糟糟一切，在公司里加班的肖林是一点都不知道，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他下班之后，重又回到老公租房的家里，躺在床上的时侯，王晓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讲给他听的。

“你别看我姐夫他平时一声不响的，看上去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可这人的心眼坏着呢。妈悄悄跟我说过好几回，说他怕我嫁给你之后，我们会和妈联合起来，跟他们抢家产，所以老是挑唆我姐，让她赶我走，让我还回到我爸那里，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好几回，他还偷偷替我妈把遗嘱写好，逼着我姐让妈给签字，以保证外公传下来的这套祖屋房产，等妈百年以后都归他们，否则他们就闹着要搬回他们婆家去，不再管妈。但妈说她不同意，但她也没法直接拒绝，打算先拖几年再说。妈有妈的私心和打算，今天吵架之后，也都跟我说了，让我也说给你听听，你看是否可行？妈说她想让我们生两个孩子，一个跟你姓肖，一个跟她姓刘，这样就可以让她们老刘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一旦真要有个姓刘的孩子，我姐姐、姐夫他们也就没话说了。你看这样可以么？”王晓说。

“这样不是彻底把你姐姐、姐夫都算计了，这样不好吧？我呢，倒是没问题，不管孩子跟谁姓，他总归是我家的孩子，但就怕我妈会不同意，另外，我跟你在一起，也并不是贪图你家的家产，更不会走这个捷径去抢夺你家的财产，既然你妈早有这个打算，何不让姐姐、姐夫他们再生一个孩子跟她姓不就行了？”自搬进王晓家，肖林也还是第一次听王晓背后讲姐夫小雷的坏话，甚是惊讶，他无法把王晓嘴中有如此心机的小雷和现实中乖巧听话、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小雷给联系到一处，感觉这明显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么？人性不至于如此吧？同时对于王晓的提议，肖林也觉得很难，尤其要说服在农村里的父母，让孩子不跟父母姓，而是跟着外婆姓，这可是从来就没听说过的荒唐事、蹊跷事。

“不行的，姐夫他是公职人员，如超生的话，单位肯定会把他的工作给撸掉的。”王晓摇摇头，她并没有听懂肖林说他妈不同意的意思，接着继续说刘淑芳认为此事可行的理由，“妈说你是外地人，户口也不在我们这里，等我们结了婚，她就去居委去提出特别申请，按照当地政策，应该是可以照顾生两个孩子的，但生男生女说不准，所以，她也想跟你先签个保证书，头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姓肖，第二胎也不管男女都姓刘。”

肖林一听还要签什么保证书，脑袋就一下子就大了，谁能保证一下子就能生两个儿子，头一胎是男孩估计老家意见还不会太大，要是个女孩，那还不是要撅了肖家的祖坟，于是赶紧打断王晓，说：“这恐怕不行，你知道我家是独子，如果真要在我这里断了烟火，我父母在村里一辈子就甭想再抬起头来，指不定还要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呢。”

肖林知道事情一旦真要那样做的后果，王晓不管，刘淑芳也不管，但作为从农村里考出来的肖林来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先不管村里那些闲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唾沫横飞，就是对九泉之下肖家的老祖宗，也没法有个合理的交代，你说祖上积了几辈子的德，一家人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给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居然最后是替一个外姓人家生孩子，续香火，这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再联想到届时村里一定会有一些促狭的人，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故意或无意当着肖林母亲的面，套问姓刘的亲孙子的话：“乖宝，你叫啥名字啊？”想想那场面得有多尴尬，肖林的母亲的脸面又将往哪里搁，包括肖林，他这辈子就休想再能有机会，快快乐乐带着孩子们回乡下去，肖林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你的意思，我是一定要给你生个儿子才行了，要生个女儿就断了你肖家香火？就是个罪人了？”王晓听见肖林提及延续香火的说法，冷不丁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生个女儿也挺好，但如果生两个孩子，一个既不跟妈妈姓，也不跟爸爸姓，跟外婆姓，这如何跟外人解释啊？别人说不定还会误会，以为是你拖油瓶拖过来的孩子呢？”

“不要再说拖油瓶，我听得够多了，从小到大，我就是别人口中的那个拖油瓶！”王晓莫名地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痛到了，她大叫起来，肖林被吓了一跳，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待王晓情绪平复之后，她接着说：“哎，这确实是个麻烦，我和我姐就是不一个姓，小时候一起出去，告诉别人说我们是亲姐妹，别人都不信，还要解释一大堆。但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她一旦认准的事，就一定要想法设法达到目的，所以，这些天她总是一直跟我碎碎念，和尚念经似的，听得我头疼，这不，我这也只是在跟你商量么，你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这事急不得，等我回老家的时候，和我妈再商量商量，按照我对我妈的了解，就算拿把刀架她脖子上，也是万难同意的，所以，你还是趁早劝你妈打消这个主意。”

“嗯嗯，那我知道了！但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绝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听他们的，更不会和你分开！”王晓搂紧肖林，并努力抬头在肖林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觉着永远爱不够，为了肖林，在今天和母亲、姐姐吵架的时候，她甚至都有想过，如果她们真的为难肖林，她都要不惜与她们决裂，此生，有肖林陪着就好，她从来就没像现在这样，被肖林抱着，特别有安全感。

“对了，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只要跟谁在一起，就会给谁带来霉运，你说，这是真的么？”王晓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肖林，也像是在问自己。

确实，从小到大，扫把星和拖油瓶，这两个称呼就像是永远赶不走的影子一般跟随着王晓，也像是两张永远也撕不掉的标签被自己的亲奶奶和后妈喜凤给牢牢地贴在王晓幼小的心坎上，任凭她怎样去努力去讨好她们，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尤其是在不靠谱的父亲王大发不能按时把生活费、学杂费交到奶奶和后妈喜凤手上的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会被她们叫得更欢。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八岁那年，一个寒冷的冬天，大半夜里，因为父亲断了王晓的生活费，她和奶奶起了激烈的冲突，一个人赤脚走了十几里路从奶奶家逃到母亲家的情形，但当时的母亲并没有能力保护她，也没有接纳她，而是一大早又把她赶了回去，只因为那时，父亲王大发和后妈喜凤他们刚结婚，离婚后依旧单身的刘淑芳打心眼里不想让这对“狗男女”过得太逍遥、太舒服，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此时的刘淑芳她靠政府的救济金也根本养不起两个孩子。

从小到大，王晓始终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个多余的人，是一个被父母甩来甩去的包袱，一个不祥的扫把星、拖油瓶。直到今年，她顺利高职毕业了，也找到工作了，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给家里赚钱，她才觉得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过得非常卑微，尤其是在遇见肖林之后，才豁然开朗，对于她和肖林可以预见的未来更是充满着希望，她特别渴望自己有那么一天，真能像个真正的公主似的，活在美丽的童话世界里，那世界里，只有她和肖林。

但今天和母亲、姐姐的争吵，让她一下子又坠入凡尘，不免又勾起昔日的伤心往事，记起那个在她还很小的时候，被请来的碟仙说她是扫把星转世的传闻，不免又开始伤感起来。

“什么碟仙，那都是骗人的，我们农村里也有扶乩算命的，都是一套鬼话，你们城里咋也信这一套鬼把戏？”肖林听了，觉得挺好笑，对于这样神神秘秘的场景，在他小时候，在农村里也曾有时常见到，两个人抬着两双绑在一起的筷子，在摊开、铺平的面粉上写字，那些字，肖林也曾用心认真看过，去猜测过到底是啥意思，但怎么努力看都像是典型的鬼画符，倒是被那些江湖术士抓住求算命人的心理，给出各种解读罢了，并不能当真的。

“是真的，奶奶和妈妈也常说，自从生下我之后没多年，我爸妈就离婚了，而且我爸还被单位开除，去做生意又一直被骗，亏下好多钱，另外，自我又回到我妈身边之后，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看肖林不信，王晓还试着去举一些实例来证明。

“好了，不瞎说了，睡觉！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你过一辈子的。”肖林拽过王晓，又爱又怜地把王晓抱在怀里，如果就算他和王晓没有爱，这辈子能够一起做家人也挺好。

对于爱不爱这个问题，在十年后，在肖林和王晓正式离婚之后，肖林和他的姐夫，这两个大男人曾一起热烈讨论过这个问题。

“如果两个人没有爱，又怎么会睡一起，怎么会生孩子？”对于肖林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王晓，姐夫对他嗤之以鼻。

“那只是基本的生理需求，和爱无关！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这辈子我想我也做不到像琼瑶小说里写的那样爱得轰轰烈烈，但和王晓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想保护她，爱护她，不想让她再受罪，始终把她当自己家人一样，如果不是她闹着要提出离婚，我想我这辈子都会和她白头到老，直到死的那一天才会真正分开。”

“你还真是读书把自己读愚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文化人口口声声说的爱是什么？两口子，不都是这样，一起凑合过日子么？爱还能当饭吃啊？”

肖林摇头苦笑，这话题也就戛然而止，对于王晓，自始自终，肖林他总觉得那不是爱，是怜悯、男人的责任会更多一些，也或许，这就是爱吧，爱的另一种诠释罢了，若无亏欠，今生何必相见，世间万事皆是缘！那也是后话，暂且不提。

1999年12月1号，在千禧年即将到来之际，黄雨正式通知肖林，欧丽公司将不再与他肖林续签合同，并公开通知文员倪艳，让她给所有员工准备打印年度考核资料，但肖林除外，因为他不需要。

“在这个月里，请你和阿兰、姚月她们完成相关工作的交接，如需要去其他公司面试也可以请假，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在为了顾客交样品，肖林擅自签字这件事情上，黄雨和肖林爆发了自肖林进欧丽公司以来最大的冲突，在双方商定最终的离职期之后，黄雨又一次拿出她最大的诚意来显示她这个主管的大度和宽容，甚至还言语之间，还隐藏着一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和无奈。

倔强的肖林并不买账，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听清楚了黄雨的指令并一定会照办，仅此而已！

等黄雨一离开，大家就都围拢过来安慰肖林。

“这有什么啊，跟能在欧丽找到个漂亮老婆比起来，被离职算啥啊！你能力又不差，我想你出去很快就能做个工程师的，又何必一定要在她手底下受气？”这是顶替李国华职位的新来的工程师说的，有关肖林的事他也听说不少，同样作为男人，也同样整天被黄雨呼来喝去，他也早对黄雨的霸道心怀不满，早有萌生辞职的打算，趁着今天这样的机会，也算是借机一吐为快。

“就是，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阿兰和姚月在旁边轻声附和，甚至有些感激这位新来的工程师说出了她们一直不敢说出口的心里话。

千禧年，如约而至，川沙城里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庆祝的人们，但这一切的繁华和喧闹都与肖林无关，他每天忙碌着要去跑人才市场，为了能吃上一口饭、为了生计而奔波，短短一个月里，肖林投出去近百封简历，虽偶有面试的邀请，但直到农历新年将至，工作却始终是高不成、低不就，没有着落，肖林在那一刻，真的感到什么是绝望，两鬓都渐渐生出许多白发来。

那段煎熬的日子，肖林铭心刻骨，永远也无法忘怀，甚至都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在过去许多年之后，曾有很多次，他又做梦放佛回到了那段时光，梦到自己又失业了，然后疯狂找工作，四处碰壁，焦虑到极致，绝望到崩溃，惊醒后总是一身冷汗，那种心境，或许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够体会吧。

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肖林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对于王晓提出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越来越没耐心，也感觉越来越心烦，两人之间的各种生活小矛盾也越发集中，小摩擦不断，但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育，两个人都不敢再去祖屋那边说事，基本都是在公租房里悄悄争吵，有时候，气急了，肖林也会对着王晓说要分手之类的话，王晓也会吵嚷着让肖林滚，但等情绪平息之后，两个人又会抱头痛哭，尤其是王晓，她会对着默默痛哭流涕的肖林连声说着对不起，在床上主动要肖林和她做一些运动，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两人之间的争吵并没有伤害到彼此的感情，甚至是更加离不开了。

刘淑芳有好一阵时间没见到肖林，每次都被王晓以肖林年底工作忙，每天都加班很晚才回来为由搪塞过去，但细心的刘淑芳有时候也会看到王晓红肿的眼睛，就追问王晓两个人是不是又吵架了？并说如果两个人确实不合适，就趁早分手，不要再这样互相纠缠、互相伤害。

但王晓不同意，每次听到分手这两个字，她都会觉得心如刀割，她不舍得，也不愿就此轻易放手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一个让她时刻觉得有安全感的男人。在她的世界里，她认定的，那就是最好的，除非哪一天，她主动选择放手，那就是真的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