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地毯
白色的地毯
一
上班才一个多月的赵国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样的事。
赵国栋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考上了当地镇政府的公务员。上级分配的工作地点离家较远。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不过，赵国栋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斗志。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赵国栋立誓要做出点成绩来给父老乡亲们看看。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给书记孙离送扶贫报表。正汇报工作，一个农民老伯突然闯了进来。
“我说，新来的书记，现在的低保户，是不是给钱就能评?”老伯进门就嚷嚷起来。
“书记，我晚一点再来跟您汇报。”赵国栋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丢下一句话，低头往门口走。
“小赵，你等等，去把门关上。”孙书记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赵国栋不明所以地抬头，见孙书记正若有所思。他不敢多问，更不敢违拗。他绕过气势汹汹的老伯，把门关严，惴惴不安地坐在门口沙发上。
“老伯，你坐！”孙书记和蔼地示意老伯坐下。“说说怎么回事？”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盒利群，边说边准备起身。
赵国栋见状连忙接了过去，把烟给老伯点上。孙书记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你问我怎么回事，辛主任把我低保给撤了，说有什么新标准，我不符合。我刚才往他兜里塞了二百块钱，他又让我明天来送材料！”老伯余怒未消，吐着烟圈说。
“竟然有这样的事?老伯放心！我一定会严肃彻查，一旦属实，绝不姑息！”
老伯走时，孙书记让赵国栋送他下楼。“单位藏不住事，任何风吹草动瞒不过那些老狐狸的眼睛。这可怎么办好?”想到孙书记怕是不打算让他和这件事脱干系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乱作一团。
白色的地毯
二
果然，第二天上午，孙书记把赵国栋叫到办公室，让他做民政主任辛富的助理，全面熟悉民政工作。
连食堂做饭的阿姨都知道，与新上任的孙书记争权最激励的是镇长李远博，而辛富恰恰是李镇长的心腹。
“烫手的山芋已接，多想也无益，不如把心一横放手一搏，说不准真是个机会。”这是赵国栋想了一晚上的结果。
想起临走时书记交代的话:“咱们都是单位的‘新人’，你年轻有学历，我看好你，好好干，我会做你坚强的后盾……”赵国栋的喉结不自觉地使劲滚动了一下，虚浮的脚步也一点点有力起来。
孙书记怎么和辛富谈的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老成精的辛富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小山一样高的资料一股脑塞给他。明里暗里的花招更是一大把。赵国栋也算是大开眼界。
单位的同事也常常逗弄赵国栋，调笑他怎么比刚上班的时候矮了一节，是不是走不惯乡间的崎岖小路，把腿磨短了。
赵国栋没空搭理他们的冷嘲热讽。自从接手民政工作，他不是在闷头查资料，就是在走访低保户家庭的路上。他所在的乡镇是个贫困镇，下辖十个村三百多户低保家庭，他要挨家挨户走访调查。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见。
个别同事早就眼红他的差事，恨不得等着他犯错。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风里雨里，赵国栋从来不敢松懈。
下乡路上要路过一大片田野，春天风不大的时候，野花从干枯了一冬的杂草里冒出来。横七竖八的躺在深浅不一的土地上。赵国栋站在田野边，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用馨香而潮润的空气换出身体里积压的浊气。
夏天，雨水积在低洼处，他穿着靴子陷在泥里，浑身溅满了泥点子。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秋天来时，孙书记把大权稳稳地拿到了手里。尘埃落定，辛富也不再折腾了，他索性把工作一交接，提前办理了退休。这时，赵国栋才终于把代理民政主任的位置给坐稳了。
无数个周末无休、寝食难安、有家不能回的日子终于熬过来了。
孙书记把赵国栋叫到跟前，充分肯定了他的工作成绩和能力，让他继续把好关键岗位。
“你就像我的亲弟弟，好好跟着我干吧，错不了的！”赵国栋一想起孙书记如春风般的话语，就觉得异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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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压对宝的赵国栋意气风发。可是，谁的仕途会一直顺风顺水呢?更何况是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赵国栋。
民政工作千丝万缕，赵国栋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评定低保户时，胡、丁两家为争名额起了冲突。因两家都不符合标准，也都有些来头，赵国栋只好去找孙书记定夺。最后低保给了胡家。原以为书记出面可以息事宁人，谁知道市里检查组走访贫困户期间，丁家把胡家和镇政府一同给告了。
孙书记又把赵国栋叫到了办公室。
“小赵呀，我知道这件事情委屈你了。”孙书记手里拿着上面下发的处分文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但你是单位的代理民政主任，这件事总要有个人负责，好在只是个警告，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补偿，我把你当我亲弟弟，绝不会亏待了你！”
辛苦半年，奖励没等来，却等来一纸处分面对同事的幸灾乐祸，赵国栋的心里异常郁闷。
秋天里的庄稼都丰收了。田野里一片耀眼的金黄色。可他赵国栋不仅颗粒无收，连土地都赔了进去。郁闷过后他转念一眼，替孙书记背了个锅，就彻底成了他的人，只要他不走，自己在单位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自我开导之后他那萎靡的精神又一次振作起来。
“年底考核要开始了，不能让别人挑出错来，让孙书记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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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纸片一样的雪花像枕头里的棉絮，夹杂着刺骨的寒风漫天狂舞。赵国栋从食堂出来，仰天而立，宛如走进了仙境。
下午就要出考核结果了，孙书记不止一次说过，他早已被内定。奖金给新处的女朋友买个包，这是早就说好的。明年春天的优秀青年干部考试，还能靠这次考核成绩加十分。这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赵国栋的心在雪白的世界里飘飘欲仙起来。
食堂中午做的排骨很香，不爱吃肉的赵国栋，硬是多吃了好几块。此刻他肚子不太舒服，但又不想因为上厕所错过电话。吃过午饭，他就一直盯着办公桌上的座机。他知道要先有一个谈话，流程他一早就打听清楚了。
电话一直没响，赵国栋坐不住了，他索性拿起一沓子文件，找个由头，往孙书记办公室走去。
“没问题！没问题！梁组长放心，有这层关系在，优秀非小张莫属了。好说好说，我的本家，理应照顾。嗨，喝什么酒呀，行行，再说！”
赵国栋不是有意偷听，不过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优秀”两个字，实在是想听不见都不行。
赵国栋站在孙书记的办公室门口，走廊窗户外是铺天盖地的风雪。不知是不是风太大，窗户突然被吹开，“呼啦”一股冷风直吹进赵国栋的心里，想起孙书记曾温和的叫他亲弟弟，他只觉得眼前发黑、遍体生寒。
他踉踉跄跄的往来路走，连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不知道，雪白的文件纸在他身后铺了一地，仿佛为他的晋升之路铺上一层地毯。只是，这地毯的颜色是与欲望无关的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