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上,是死于黎明
夕阳正在下沉,贴着霞氲与水线,映照出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幻影。
泛着咸湿味道的海水若万千碎金铂钰动荡闪烁,齐与天平的海浪翻滚着,仿佛孕育着陌生的世界。
低声鸣叫的洁白海燕消失在云雾深处,拌着霜花的季风撩拨着失色的阳光里,宛若身影柔弱的稻草。
斑驳的青石台阶锁着推进海水里的码头,黑猫斜躺在一截废弃的断墙根下,青苔缀满的石阶间,蜿蜒攀爬下一簇簇红底绿苇的爬山虎。
毛竹篱笆庭院里缀满苹果酥梨似的红果子,眷恋着栅栏的牵牛花开出一片浓青艳紫的缤纷。
暮色渐起,万家灯火缭绕在海风间,波涛汹涌的海面偶尔闪烁过昏暗的灯火,轮船嗡嗡的汽笛声淹没在灯塔叮叮的声音间。
木板平铺码头延伸海里的桥墩,金紫夹着银白的大头鱼翻滚着,飞溅的水花打湿了木桥墩,远处传来海豚戏水的声音,咸湿海风呼呼扫过烟云的噗嗤声。
隔着石柱子泊着一艘破旧的木板船,划桨刺破水面上下翻转,刺鼻的鱼腥味道扑面而来,船窖子里隐约发出水花四溅的声音,横在船角宽口细径陶瓷瓶里弥漫着腌制金枪鱼的味道,抽动鼻子细细品味,俨然已经霉变。
结着蒲草的大檐帽在星夜里上下翻飞,银发枯瘦的老人不得不放下修补渔网的欲望,紧了紧颈子上的绳带,单薄的黒衫潮湿而且破旧,露出古铜色健朗的肤色。
老人唇齿间微微吐出一口气,土豆泥拌洋葱的味道越来越淡,混浊的眼睛打量着黑云翻滚的海面,忧愁地注视着船舱里新鲜的海鲜活鱼,一丝忐忑与满足同时爬上他橘子皮似的颜面。
重新投下一根尼龙银丝钓钩,瞬间遍被海水吞噬,抽得空闲的他抬头张望隔着齐天石阶的码头,黑艘艘的轮船几乎遮挡了码头里的灯火。
隐藏在黑夜里的纤夫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承载着天地,划破的水面泛起的涟漪冲击着木板船,宛若他琢磨不定的命数。
黑夜里成排的纤夫低沉的号子声打破了夜的死寂,灯火通明的码头再次陷入沉寂,纤夫横七竖八地,赤膊地躺在码头隔板上,仿佛刚才气吞山河的壮举没有发生过一般。
老人疑惑地揉了揉发昏发涨的眼睛,抬头张望着夜深的宁静,开始期待黎明时候的窃喜,满船的活鱼海鲜足够孙子买一个崭新的运动鞋,或者可以再添一个新足球。
老人满足地眨巴着眼睛,舔着干瘪的嘴唇,拟或者可以给老伴买七尺的花布,其它的就不敢想象,或者奢望去教堂礼拜的时候,吃一顿牛肉味的蒸土豆泥呢!
纤夫拉船仿佛触动了老人的神经,于是加紧时间修补渔网,老人明白,他手里的渔网就像纤夫手里的纤绳,或者还有更重要的什么,比如惊喜、满足………
后半夜的时候,海风刮的更紧,板船摇晃的更厉害,老人眼底的忧虑更浓了许多,仿佛天际化不开的乌云。
咕噜,老人嘴底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强忍着身体严重脱水的事实,眼底扫过一眼瓦罐里变质的金枪鱼,挣扎过后,微微叹息一声,不过瞬间便消散在海风深处。
强忍着身心疲惫的错觉,老人感觉仿佛十天十夜都没有休息过一般,尽管仅仅出海三天打鱼捕捞而已。
他娴熟地修补完渔网,顾不得上下眼皮的抗议,直接兜起渔网撒满沉下近海海藻与泡沫的海水里,哪怕没有任何收获,满足心里的欲望也好。
老人明白,人总得相信点什么,心里不能总空空落落的,梦想与现实之间,就隔着一张网。
果然,片刻以后,渔网里缀满星星点点的物什,低头细看,原来是拇指大小的虾米。
鲜嫩肥美的虾米此刻胜过仙珍百味,老人顾不得其它,抓起虾米,掐掉头儿,直接塞进嘴巴,虾皮与虾肉脆生生的。
细细品味,咸香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老人闭着眼睛慢慢回味,居然有种错觉,仿佛是初恋品味过牡蛎细面的感觉。
贪吃过十几尾的鲜虾以后,老人顿生许多气力,尽管实际上并没有满足口腹之欲,但是心理的满足有时比生理的欲望来的更强烈。
海的尽头乌云翻滚,隐隐发出电闪雷鸣暴雨的迹象,海风更盛了许多,老人坚守着最后的阵地,承载着岁月与无常的考验,心底莫名生出些许叫作坚韧以外的东西。
银线牵动的钓钩子左右翻转,但是老人无暇顾盼,他此刻不得不准备面对暴风雨的侵袭,或者说主动承担风暴与饥饿困乏的挑战。
收缩风帆,固定木板船的铁锚,再次套一圈绳索在石墩子上,期望发挥主观能动性,完全是主观地保护船舱里的鲜味儿。
忙碌完这些,老人气喘吁吁,感觉仿佛经历了铁人三项,尽管年轻的时候,他是远洋航行的船副,身体微微出汗,刚才进补的海味消耗殆尽,现在感觉更饿。
黑夜里的雨点密集了起来,老人感觉时间不过凌晨三点,也就是说他还要经历两三个时辰,或者是在暴风雨里挺身拼搏。
老人眼睛一亮,抓起鱼钩提出水面,银光闪烁,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他苍老的容颜。
他振奋地呀出声来,顾不得疲倦,直接抓起飞鱼,牙齿咬着鲜嫩肥美的鱼肉,口齿间泛着腥味,略微有些柚子皮的涩味。
老人低语道:“下次出海没有带盐巴坚决不出,”其实海水蒸发便可提炼盐巴,作为老水手,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常年出海打鱼,老人已经习惯自言自语,无论想表达什么,总能够想到愉悦的、忧愁的事情。
飞鱼的口感略微发涩,鲜嫩里夹着咸脆,如果加点酸橙或者柠檬味道更好吧!
老人低声咒骂道:该死的天气,气象台明明报道这些天是晴天的。
其实他更明白,大海上的天气就像娃娃脸,说变就变,更何况是夏秋交替呢。
黑夜间的海面噼里啪啦直逼眼睑,老人无奈地卷起雨帘子,忧愁间泛着莫名的期待,睁大眼眸随着海水翻腾,泛着泡沫的水线就像此刻老人的心情。
后半夜雨水渐渐平息,海面渐渐平静,木板船刮蹭着岩石桥梁,天际尽头的繁星露出脸颊,启明星宛若老人此刻明媚的心情一般。
老人收拢渔网与银钩,摇动木桨向隔岸的海味市场滑动,嘴巴低声嘀咕道:老乔治今天该喜获丰收了吧!
暴风雨后的海味价格翻倍,更何况是老人满仓的收获呢。
面色麻明,擦黑里泛着白晕,老人把渔船停靠在码头,拴紧绳索,脚步踏在土地上,舒心地感叹道:真好!
老人起开船舱,泛着泡沫与海藻的舱里没有一尾海鲜活鱼。
金枪鱼、飞鱼、鳗鱼、扇贝、牡蛎、活虾青蟹………
仿佛都没有存在过一般,老人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张大了嘴巴。
船底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泡,一块锋利的石锚穿透木船的隔板,三两只黑背梭子蟹漫游其中。
顿时他明白昨夜风暴肆虐,船身剧烈晃动的缘故,从那个时候开始,全部的希望便已破碎。
老人注视良久,低声叹息了一声。
(原创首发于公众号“云楼书馆”,作者:左边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