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从一场即将窒息的梦里醒过来，楼下人声嘈杂，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做恶梦这件事，和我如影随行多年。面目全非的，空洞无物的，零零碎碎的梦，有些梦境残片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的恶梦深深锁在记忆里，我一闭眼睛就有一个女人掐我脖子。然后，醒来赤着脚站在门口哭。爸爸急忙跑过来把我抱到屋里。 

      外婆说爱做恶梦的孩子是因为有灵性阴气盛。鬼才喜欢缠着这样的孩子，它可以附身在人体上疯魔成癫。她给我准备了很多可驱阴气的挂件，下过咒语的吃食，不让我一个人睡觉，不许我在黑暗里走路。有次半夜被噩梦吓醒，外婆就在我身边声音凌厉，言辞激烈的对着我骂，她说，鬼也会怕人，怕张牙舞爪的人。我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从小至今，我都用被子裹着头靠墙而睡。

      后来，在学校寄宿，一人一床。我睡上铺，靠我的铺有个小窗户，我总觉得，它一直安静的在窗户外面裂着嘴看着我笑。夜晚于我是煎熬的，在黑暗里数着分秒挨到天亮的感觉很痛苦。和同学混熟以后，我的床基本是空铺，我和她们轮流睡。话说，那些年，我也是睡过许多妹子的人。

      有人说，阴气重的人容易看见鬼，也有人描述他们听过遇过的鬼，惊悚恐怖略带夸张。我隔三差五就梦见它们，但从来没有见过。也许，我身边一直有外婆，它们被外婆张牙舞爪的恐吓所震慑。她一直念叨说，我要找个阳气旺盛的老公，以后它们就不敢近身了……

      婚后，恶梦依然，并未因身边有阳刚的男人它就减少对我的叨扰。外婆多次让老公一定注意这件事，说我体弱阴气盛容易噩梦。他也是很听话的孩子，我只要被噩梦惊醒，他就立马打亮灯，一直等着我再次睡着他才睡。遇到我睡不着的时候，自己偷偷打瞌睡，我就掐醒他，无奈之下就坐起来抽烟提神，我看着他强压怒火的样子睡起来就踏实许多。半夜起来上厕所，他也是睡眼朦胧的站在厕所门口。有几次，第二日醒来对半夜陪我上厕所这事很懵然。有时，我故意装神弄鬼的诈过他，有时，也是吓的喘气。然后，说这世界上的所有鬼都是人心而生。他内心应该千万次的骂过我，我也曾打趣问他：“娶到我这么磨人的媳妇有没有很崩溃。”他说：“没有。”那就憋死他算了。

      外婆去世了很多年，他坚持了很多年。近几年，我被噩梦惊醒这事儿已经纳入我们的日常，如刷牙洗脸一般。不过，他已经需要我用脚踹醒，才会爬起来去开灯。然后，鼾声连天。有时我会自己起身开灯、喝水、上厕所。但我的床边一直有他求来的驱鬼符、朱砂手串、银手镯、还有一罐下过咒的驱鬼糖，他也很少在外过夜。

    其实，我明白，噩梦的恐惧，来自内心，与鬼无关。虽然，自以为翻过了那些艰难的崇山峻岭。但内心永远无法正视曾处在黑暗里的那些焦灼恐惧。我习惯了以这种方式向他获取爱与安全感，他不说，也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替我规避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继而，给予爱，在酣梦中为我打开那盏灯，使我不恐惧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