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遇见比拥有更值得
太阳只配朝霞，向阳花怎么可以比肩呢。
昨日安城下了场初雪，而南城还是一派暖意融融。
孟寻打电话跟我说，今年的初雪不是初雪，是场十年一遇的雪灾，气象局说这暴雪要持续好几天，他们学校都停课了。
我们好些日子没联系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
清冽好听的男声顺着电话传过来，他说：“小亦，安城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明白古人写文章时为何总爱用“十”这个字，十年亦或是十里。
但当孟寻说十年的那一刻，我恍惚间看见了家乡十年前冬天的那场初雪，和初雪里的那个少年。
那年我才初一，从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刚到市里念书，有些新奇，有些兴奋，更多的是深深的自卑。
城市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晚上霓虹璀璨，梦幻迷离。但在那之前，我不知道麻辣烫，过桥米线，不知道麦当劳，肯德基。
我像是误入的盘丝洞的，还不会说人话的小蜘蛛，眼前是仙家的宫殿，宫殿是明媚的彩色，里面是妖娆自信的美人。
而我只是个黑不溜秋的小蜘蛛，不会变化人形，更不会口吐人言，只敢躲在黑暗里。
开学两个月了，我上课不敢举手，只敢低着头记笔记，好在也没有老师叫我。
下课甚至不想去厕所，害怕去厕所的途中会路过许多人。更不爱去饮水机那接水，等待水注满杯的时间长的让我忐忑。
只想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因为也没有人来找我玩，我也不想让自己显得那样孤独。
现在想想，便是会心一笑，我还是那样孑孓独行，只是不再低头懦弱，现在的孤独，成了我的选择。
那年冬天十一月初下了一场大雪，早上去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放学的时候雪已经有半人高了。那会我挺矮的，对我来说，那个纯白的世界让人害怕。
眼看着大家都被自己的家长一个个接走，我内心其实有点恐慌。
我爸我妈这些日子都在外面出差，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可是老师说没有家长来接便不能离开学校。
我不想告诉老师这件事，因为那样便有可能麻烦老师送我回家，或者叫来我的其他亲戚，我不想麻烦别人。
便假装告诉老师我看到了我的家长，指给了老师看，老师想跟我家长说几句话，我便赶忙跟老师说了再见，偷偷跟在那个大人后面走。
走了一段路，确定离开了学校范围，我才转身往自己家走。
那天雪越下越大，除了我经常走的回家路，我其实对市里的路并不熟悉。
周围的路很熟悉，又很陌生，我个子矮，看着其他孩子被家长抱在怀里，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埋在雪里了。
那天天也很阴，而且已经偏暗，我现在记得我当时想哭又忍着不哭的心情。
那是一个自卑又自尊，无力又无助的我，站在原地茫然而恐惧。
我在原地犹豫了半天不知往哪走，然后突然看到前方走来一个很模糊的身影，微暗的天光和刺骨的风雪，清瘦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黑发如墨，白色棉服胜雪，成了我此生耀眼的光。
他一手拎了个塑料袋，站在我面前，声音清冽却温柔，对我说：“何亦，你怎么站在这，还不回家？”
我认得他，被戏称为我们班的班草，长得好看，学习也好。我得承认，开学第一天我便对他惊鸿一瞥。
那天，或许是太害怕了吧，也或许，是私心吧，我看到他便忍不住抱住了他，然后哭着说：“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他比我高了很多，我刚好埋在他胸前，沾了满脸的雪花，冰凉入骨。
他慌张地安慰我别哭，然后把我带到了他家。
我才知道，他早早到家，下去买了点零食和水，因为他们家饮水机里没水了。
那晚，叔叔阿姨把饮水机里最后一点热水倒给了我，我用阿姨的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从那天开始，大雪封城，学校放假，我在阿姨家里一住就是一周，很巧，阿姨也姓何，把我当成亲女儿一样疼爱。
外面雪花纷飞，家里温暖如斯。
一周后，爸爸妈妈才赶着最早开通的一班火车，万分感谢之后将我带回了家。
我才发现，原来我和他家，是面对面的一个小区，我只要回个头，转个弯，便能看到我的家。
那一周，是我学生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我成了叔叔阿姨的小女儿，也是他得去疼去宠的乖妹妹。哪怕后来，我和叔叔阿姨也经常联系。
他是我自卑敏感的少年时代的一束光，拨云见日，带我路过彩虹人间。
开学后，他频繁的照顾我。以至于班级的人开始说我们两个在谈恋爱，他总是说我是他的小妹妹，他奉父母之命一定要对我好。
起初我听见风言风语，总是回避他。后来慢慢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他妹妹，还以为我是他亲妹妹，别的班同学打趣，我们班同学还会替我们解释说我们是兄妹。于是他总是正大光明的对我好，我也不再回避他，也倾尽全力去对他好。
我发育晚，初二那年有一天，下课他来找我去上课间操，我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按我坐下，我不明所以，他脸有点红，小声对我嘟囔了一句。
我没听清，于是对他说：“再不走，间操要迟到了。”
他说：“你不能去，你裤子……”
我不知道他在支吾什么，作势要起身。
他小声说：“有血。”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们上学那会，学校没有生理卫生课，有的也早就被占没了，我家里人也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事情，甚至我的小背心，都是何阿姨买的。我也仅仅是听家里长辈提过一嘴。
他见我没反应过来，俯身在我耳边说：“你可能来月经了。”
说完他脸耳朵都红了，我也反应过来了，我现在都记得我当时的心情，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想哭。
然后我果真哭出来了，我问他：“那怎么办？”
好像我人生中所有不知所措的时候，都有他的存在。
那会班级里已经没人了，他明明和我一样的年纪，却大人般用手擦了擦我的脸，安慰我道：“小亦你还真是个小哭包，爱哭鬼，这有什么好哭的，你长大了。”
他说：“乖乖，别哭了，你哭了我爸妈还得说我没照顾好你。”
他说：“你坐在这别动，我去找老师。”
后来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帮我解决的问题，我腰上围着他的校服外套，被老师带到了办公室，拥有了我人生第一片卫生巾，然后自己回家换了裤子。
我一点一点把弄脏的校服外套洗干净，散发着皂香，挂在了晾衣架上，第二天还有点潮，我就那样带去了学校。
他一点没嫌弃，我看着他穿上我洗过的校服外套，他笑着对我说：“好香啊小亦。”
我想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喜欢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他了，而自从我明白什么叫喜欢，我也许，已经无法自拔了。
后来，我们两个考进了同一所高中，不同班。他还是那样高调，开学第一天，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有一个长得帅学习好的哥哥，他们班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乖巧的妹妹。
我以为那样没什么不好，我从来都是他最亲近的女孩子。
直到开学两个月后，我们班和我特别好的一个姑娘问我：“何小亦，听说你哥和他们班梁叶谈恋爱了啊。”
我听到了这句话，每个字的意思我都懂，连在一起我就不明白了，我说：“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
这时候，我才恍惚想起，每次放学路上，他都跟我说他同桌，总是跟他不对付，一会嫌弃他过界打扰她学习，一会嫌他打完球身上都是汗味。
他愤愤地说：“嫌我身上有汗味怎么不去请家教呢，还来上学干什么。”
下一秒，他就靠过来，问我：“小宝贝你闻闻，哥哥身上有汗味么？”
我难得见他那样孩子气，好笑地对他说：“哥哥身上特别香，是我见过最香的男孩。”
他才满意地笑笑，摸摸我的头：“还是我家小亦乖。”
那天放学路上，他又说起了他同桌，说他同桌性格还挺好的，大气。
我问他：“那个同桌，是叫梁叶么？”
他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朋友跟我说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他脸刷一下红了，然后对我说：“没有小亦，别听别人瞎说。”
在我家楼下，他又对我说：“小亦，你别跟我爸妈说啊。”
我问他：“说什么啊？你们不是没谈恋爱么？”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一如往常地摸了摸我的头：“乖小亦。”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竟然没生出一点嫉妒之心。
现在我才明白，我可能根本没觉得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很久，根本没觉得才高中而已，能有多喜欢。
自从我们两个说破这件事，他开始邀请梁叶和我们一起放学回家，起初是一周几天，慢慢变成了天天。
梁叶家其实和我们两个不顺路，如果和梁叶一起走，我们势必绕个路才能回家。但我们天天如此，他不厌其烦。
我第一眼见梁叶，就觉得这个姑娘真的好，性格明媚又阳光，大方又开朗，一点都不是他口中那个小气斤斤计较的小姑娘。
我们三个刚开始一起走的时候，我总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两个拌嘴，在一旁轻轻的笑，总是他首先发现我，然后假装躲到我后面，躲避梁叶的追打。
撒娇道：“小亦你看，梁叶她欺负我，快帮你哥。”
我只能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后来我终于不显得那么尴尬了，因为我发现了融入他们的好办法，那就是和梁叶联合在一起，我跟梁叶说了很多他初中的糗事。
然后我们两个便会哈哈大笑，嘲笑他的年少愚蠢。
不过好多关于我们的事情，我都不想跟梁叶说，那好像是藏在我内心的小秘密，是我所拥有的，关于他的秘密。
比如他其实是个大懒蛋，早上不爱起床，每次叔叔阿姨让我叫他起床，他都像我欠了他无价之宝一样。
第一次他起床阴森森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讨厌我。是的，我眼泪不受控制的挂在眼圈里，那是我在他面前第三次哭，他总是对我的哭泣表示很无奈。
从那以后我的胆子大了些，叫他起床的时候也敢捏着他的鼻子，或者假装掐住他的脖子。
他只是阴沉的看着我，然后趁我不注意突袭我。眼睛里又重新明亮起来，像藏着亿万星辰。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所以哪怕是他高中谈了恋爱，我们的关系也依旧如往常，我还是会偶尔在我爸妈出差的时候去他们家吃晚饭，只不过不再像初中时候在他们家留宿了。
有时候我觉得，在叔叔阿姨那，更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其实比起一个人在家，我更喜欢去他家呆着。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看着他和梁叶，我有时候有些恍惚，好像我真是他们两个疼爱的妹妹，我和梁叶成了很好的朋友，在他们两个身上，我都学到太多东西了。
但是我以为的高中恋爱并不是爱，好像不是这样的。
高考填志愿，我问他，你想去哪个城市？
他说，他想去南城。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填了南城的大学。
但他为了梁叶，留在了安城。
那个暑假我没去过他家。
他对我说：“你叔叔阿姨很想你，你什么时候来看他们？”
我说：“等我兼职结束，就去看他们。”
快开学之前，我去了他家，吃了顿晚饭。
他送我出来，分开的时候，他问我：“志愿为什么填南城？”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极美，夜幕中是星辰作伴。我们站在路灯下，我看着他俊秀的面容，那双如光若醉的眸子，染上了丝丝复杂的情绪，他还是那样温柔，一如从前。
我想我当时的眼神里一定满是向往，我说：“那个城市听起来就很温柔啊，而且我想去个和安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上了大学，我跟他的联系其实很多，但是从不深聊，我很少主动联系他，他联系我时，说的最多的便是一番叮咛。
每个月都会提醒我，注意保暖，多喝热水，总是让我想起几年前，下课后桌上的那杯温水。
后来微信可以发红包，他过节还会给我发红包，数目不大，都是他做兼职赚来的，说是给妹妹的零花钱。
我生日他也总会送我一个精挑细选的礼物。当然，我不可能只是索取，我也关心他，会给他买礼物。
只不过他的生活，有更重要的人去关心。我倒是和梁叶联系的挺频繁的，主要还是梁叶经常联系我，我其实很少主动联系别人。
梁叶是真的把我当成好朋友，当成妹妹，其实，她比我还小几天呢。她有时候会跟我吐槽：你哥怎么怎么样……
我也会笑着听完然后安慰她。
而另一边的他，也总是跟我说他的姑娘有多可爱，有时候还劝我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大学总要谈个恋爱嘛。
后来有一次，我跟他说，有个人在追我，问他怎么看。
他问了我那个人性格怎么样，都做了些什么，然后他告诉我，小亦长大了，可以试一试，但是要保护好自己。
以前是他保护我，现在我的小英雄去保护别人了。小英雄告诉我，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于是，我听了小英雄的话，和那个男孩出去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
电影是他请的，饭是我请的。
回来后，我便单方面和那个男孩说清楚，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我想，不喜欢还是不要给人希望了。
生活明明那样幸福，还有很多更值得的东西去追寻。
那个男孩后来找了我几次，然后不了了之。
那年我读大三，课很多，生活很充实，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听着歌走在校园里。
那年冬天来的有点晚，安城十二月份才下了初雪。
是他告诉我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回去的冲动。
我定了一张回安城的机票。
落地便去了他所在的安城大学，那天是周六。
我听他室友说，他和她女朋友去了图书馆。
到图书馆门口，我正好看见他和梁叶一起出来，应该是去吃午饭把。
梁叶挽着他，两个人没有拌嘴，没有打闹，就那样手挽着手慢慢地走，仿佛要走到英雄迟暮，美人白发。
那天满天的雪花，他轻轻拂去了飘到她发丝的白雪，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被她笑着锤了一下，然后他笑嘻嘻地把她抱进怀里。
白色的大衣罩住她，他轻轻亲了她的额头，爱惜而珍重。
我从他们两个身边路过，微风拂起了皂香味，他的眼神温柔而宠溺，而梁叶也是那般可爱明媚。
那天我穿的很厚，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倒像是见不得光的狗仔。
我恍惚想起八年前我抱住的那个少年，那么冰凉的胸口，鼻尖却是温柔的皂香让我不愿意起来。
那个一手购物袋，一手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温暖灯光里的少年。
那个下课了就坐到我身旁，温柔而耐心地给我讲题的少年。
那个嫌我吃的少，怕我吃不饱，给我夹菜的少年。
那个总是会给我接一杯温水，温笑着揉我头发的少年。
那个给了我一个家，让我有个依靠，成为我的光和底气的少年。
心脏像是被一张大手攥住，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那样深刻的意识到。
他是属于别人的。
在更早之前。
那个我爱了那么久的少年，早在很久以前，就彻彻底底的属于别人了。
只有我还在一旁愚蠢的等着，觉得他们只是年少轻狂。
我早该想到，我爱的男孩，本就是那样优秀的人，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生活上。
这样长情又温柔，才是我爱的模样。
不是我的。
我在身后，给他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分手了。”
他接到电话很慌张，松开梁叶的手，忙着安慰我，那模样，恨不得我在他面前。
我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他转身就往学校门口跑去，跑了一段路才想起回头拉住梁叶，梁叶一脸懵地跟着他跑，我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那天我在他们校园门口，当着梁叶的面，抱着他，很彻底地哭了一场，痛斥着渣男，他极尽所能地安慰着我。
我想那一刻，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在此我要跟梁叶道歉，为我的卑鄙行经，为我阴暗的内心，但我向你发誓，那一定是我最后一次在他怀里哭。我也要跟那个男孩道歉，对不起，把你说成了渣男。
两年前安城那场初雪，泪水在我脸上结了冰，校门口学生来来往往，我在他怀里哭，怀里是我最爱闻的皂香。
而我所有年少的卑微和自傲，都在那一刻破碎，融化。
我意识到，我从不属于任何人，也从没有人属于我。
我意识到原来少年时代的爱情，真的可以持续那么久。
那年之前，我从不想叫他哥，我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名字，他总说我没大没小。
那年之后，我回到学校，决定考研，就留在南城吧。
今年我研一了。
孟寻打电话对我说：“小亦，安城下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干爸干妈都想你了。”
“还有…”
“我和凉凉要结婚了。”
我说：
“哥，恭喜啊，祝你和嫂子长长久久到白首，早日给我生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玩玩。”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哥，那样正式。
他却说我没正行，娃娃是给你玩的么。
紧接着他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哥吧，行啊，小亦，长大了，懂事了。
我笑着说，是长大了，哥，伴娘位你得给我留着。
他说，必须是你的。
我们都在电话里笑，我在电话这边，他和梁叶在电话那边。
他们笑幸福，我在笑值得。
何亦遇见孟寻，像是无奈生长的向阳花遇见了可遇不可求的阳光，是仰慕，是眷恋。
孟寻遇见梁叶，像是光芒万丈的太阳迎着活力四射的朝霞，像是无尽日光与柔软清风缱绻，是奉献，亦是归属。
而孟寻遇见何亦呢，大概是随手捡了一个爱哭鬼，小哭包吧。
孟寻和梁叶啊，只要想想，便觉得千般美好。
我想，何亦也终有一天会成为一颗太阳，然后遇见另一颗恒星。
我发誓，何亦会比爱孟寻，更爱他。
但首先，何亦要学会爱自己。
我想，她就快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