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异闻录之巨人

六岁那年的夏天，一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总是太容易醒来，外婆说，那是我白天睡得太多。

半夜醒来，我喜欢趴在窗户边向外看。外面树影婆娑，几只老母鸡在树枝间若隐若现，或叽叽咕咕几声鸣叫，声音不大，似在梦中争斗抢食。屋里外婆的呼噜声也断断续续的，似睡得很沉。我是不愿意打扰外婆的，不然她醒来后又得呵斥我半夜不睡觉，净胡闹。

农村夏夜的晚上比较凉爽，天空的星子异常繁多且明亮。我那时总在想，一颗星子里肯定住着一个小精灵，他们晚上不睡觉，喜欢寻找和他们一样不睡觉的小孩子，抓起来带到天上和他们一起玩耍。我故意把手伸向黑夜里摇啊摇，希望星星上的小精灵能看到我，把我带到天上玩够再送我下来睡觉。如果窗户缝够大，我甚至可以把头伸出去，这样他们能把我看得更仔细些才好哩。

有一天的晚上，在11点左右的时候，我又自然的醒来，揉揉眼睛，在外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中我爬到窗户边，像往常一样看向窗外。这天的夜晚天空有层薄薄的云，星子在云层里若隐若现，这可真像星星们眨眼睛了，今天星子上的小精灵肯定看不见我了，我有点无奈地小小叹口气。

我无聊地数着树上的鸡。外婆养了六只母鸡，一只公鸡。公鸡比较懒，不喜欢上窝，只有六只母鸡喜欢去树上外婆给它们搭建的鸡窝里睡觉。我会数10位数，而且这几只鸡我每天都会数一遍，从来不会数错。但是今天我数来数去树上都只有5只母鸡，怎么也找不到那只头顶有白羽的芦花鸡。

可能你们以为晚上我看不清楚，数不准，这你们太小瞧我了。六只母鸡一只公鸡我闭上眼都能分清楚它们长什么样。

正在我疑惑时，在那几棵树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看不真切，但确实有，那个人影非常高大，那几棵大树甚至不及他的大腿高，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我看见那个巨人手里抓着的正是头顶有白羽的芦花鸡。可怜的鸡在巨人的手掌中无声地挣扎着，那个高大的巨人把芦花鸡在手里团吧团吧，芦花鸡忽然变成了一只白鸽飞走了。真的，我亲眼所见，母鸡变成白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我惊讶的小嘴久久合不拢。

巨人无声地笑笑，一嘴白牙闪闪发亮，他把我家的芦花鸡变成鸽子飞走后就也抬腿走了。我睁大眼睛一直观察着他，他的大长腿迈过房屋，从房子中穿行而过，房子毫发无损。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并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挥了挥手，我已经震惊得呆住了。

巨人离开后，我就很困很困，于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后，外婆已经做好了早饭，她把我喊起来随口问我昨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摇摇头。

外婆嘟嘟囔囔说：“鸡少了一只，那只头顶有白色羽毛的芦花鸡不见了。”

我顿时回忆起了什么，急切地对外婆说：“我知道，我知道，它被巨人变成鸽子后飞走了。”

外婆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净胡说。肯定是被黄鼠狼拉走了。”我扬起头陷入昨天的回忆，回忆并不长久，我就被小伙伴喊走玩去了。

别以为我年龄小，忘事快，我可都记着呢。

虽然一直到我长大，我都没再见过巨人，但我坚信他曾经出现在了那个夏天的晚上，他把我们家的芦花鸡变成鸽子飞走了。

虽然，家里人都认为那是我的幻想，是我在做梦。

我们村庄里有一处大水塘，雨水充沛的季节里，村里人会向里面撒鱼籽儿，养个一年半载的再捞上来分吃。

如今那处水塘干涸了一两年了，塘底只有一层浅浅的水，夏天的时候会有许多小蝌蚪在里面游泳，村里的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好去那里玩，大人都在农忙，也没人问。

只是，每次去那里，我总感觉我幼年见到的巨人就在水塘里躺着睡觉，下大雨的时候会在里面洗个凉水澡。那个水塘很大很深，正好可以容纳他整个身体，他的心跳肯定非常有力，不然偶尔我失眠的晚上，听到整夜的心跳声会是谁的呢？那么有节奏、有力地跳动着。

在有雾的天气，我曾无意间路过塘边，那里的雾总会比别的地方更浓，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雾气会有轻微的起伏，那是巨人呼吸的痕迹吗？当然，没人相信我，我也不在家人和小伙伴面前提起这件事了，它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秘密。

直到16岁那年的夏天，我又再次见到了巨人。

暑假到了，我从学校放假回来，母亲让我去陪外婆住几天，我又住进了小时候陪外婆住的那个房间。外婆年龄大了，喜欢早睡，我写完作业又看了一会书，就躺在床上发呆。扭头向窗外看去，树还是那几棵树，只不过更加高大浓密。树枝间有几只鸡若隐若现，我又想起小时候的那场经历，和偶尔某个夜晚听到的心跳声，“咚、咚、咚”有节奏地能跳动一整夜。

正在我半睡半醒之间，“咚——咚——咚”，我耳畔又响起了心跳声，铿锵有力。

我坐起来侧耳倾听，想分辨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听了片刻，我终于忍不住起来了，我看了看熟睡的外婆，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了家。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夏天的天空星子密布，万里无云，一条璀璨的银河横亘了半边天空。农村的夜晚很亮，这种亮，是宁静的沉稳的亮，不耀眼不夺目，静静地。

越接近目的地，心跳的声音越发清晰响亮，鼓噪着耳膜。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那处水塘旁。

淡淡的星光下，水塘里，巨人正睡得香甜。我激动异常，果然，巨人果然就住在水塘里。我看见他一呼一吸间，他鼻翼上空的空气打起小小的漩涡，如果有雾的话，那片雾气一定会轻微起伏的。忽然，巨人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正好对着我。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时，他睁开了双眼，巨大的细长的双眼正对着我。

“哦，可能是我的呼噜声吵醒了你。”巨人微微坐起身体，伸了伸懒腰，他没有生气，态度温和。

“不，我没有听到你的呼噜声，我听到的是你的心跳声。”我指了指他心脏的地方。

“嗯，是吗？我认得你，很多年前，你才这么小。”巨人随手比划了一下，“我路过你家时，听到那只头顶有白羽毛的芦花鸡的心声，它想变成一只白鸽在蓝天翱翔，于是，我就成全了它”

原来如此，那么，“我想知道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你？”我终于问出了这十年里困扰我的问题。

“这个说来话长。”巨人叹了口气，“我原本是巨人夸父一族，因看护邓林不周，哦，就是夸父手杖变成的桃林。那次里面结的桃子全部被狍鸮吃完了，于是我被罚流放486年。”

“咆哮？”我疑惑。

“是狍鸮，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饕餮。你们人类不是编了一本叫《山海经》的书吗？那本书我也看过，只是里面好多怪兽的描述和真实的有不少出入呢！”他滔滔不绝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奇闻逸事。

“我已经98年没说过话了，说出来可真舒坦哇。”巨人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感叹道。

他看了看我，说道：“你能看到我，也是你我的缘分，我快离开这儿了，我只能在一个地方呆10年，可真该死，这个地方睡觉是那么舒服，我真不想走，可谁让我犯错了呢，该死的狍鸮，下次让我看到他我非打得他六亲不认不可。”巨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似要把这几年的孤单宣泄出去。

“送给你一样东西。”巨人伸出他长长的手臂，手心里有一颗小小的桃核，“其实，狍鸮只吃了999颗桃子，最后一颗桃子是我吃的。我就想，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他了，我就偷吃一颗吧。哈哈哈，没人知道这件事，你可为我保密呀。”巨人调皮地对我眨眨眼。

我莞尔一笑道：“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我从他手心里拿起那颗桃核，沉甸甸的，桃核表面的纹理快要被磨平了，巨人一定保存了很久，他肯定非常想家。

“种下去吧，再不种下去，它可能就活不了了，它跟我太久了。”巨人情绪有点低沉地说。

“再见了，太阳要出来了。”巨人站起身体向东方望去。

我回头看去，东边的天空已有淡淡的红光。我转身想问巨人叫什么名字，可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巨人的身影。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把桃核种在了外婆的院子里，一年后桃核没有发芽。我不甘心，我把那片土地用竹竿围着，不让任何人破坏这片土壤。

很多年过去了，那颗桃核依旧没有发芽。外婆说我胡闹，哪有桃核种下去几年都不发芽的，肯定是个死种子。

我反驳：“这是夸父的拐杖变成的桃林里面的桃核，这不是一般的种子。”

外婆敷衍地摆摆手，不想理我的无理取闹。

后来呢？后来那里一直都没有桃树发芽，倒是长了不少野草。

有一年我忍不住挖开了土壤看了看，哪里还有桃核的影子呀？

难道这场经历真的只是我年少时的一场梦吗？至今我都无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