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爱如毒药,见血封喉

2019-09-27  本文已影响0人  朱炳宇

凌晨五点多,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车窗外若明若暗的天地万物,路灯投下桔黄色淡淡的光晕,把前方的路面映衬得面目全非,使人有恍如梦中的错觉。行不多时,东方渐明,晨曦穿透薄雾,把挡风玻璃前的一片天际染成一抹绛红色,红霞满天,微雾随即隐去。车子翻过几座高架桥,驶入高速公路。

车窗开了道细缝,清晨的凉风乘隙而入,带着淡淡的春天的气息,并混合着莫名的尘嚣味道。车载CD里播放着《Rolling in the deep》,英国灵魂女歌手Adele(阿黛尔)略带嘶哑的嗓音萦绕于车内,歌声里略带着几丝挣扎和倔强。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千多公里以外遥远的故乡;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履行十年前三个人的口头协定。十年之前,我们曾经亲蜜无间,却又势同水火;十年之间,彼此沓无音信,却又常挂念于心;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不知道以后的路会走向何方,我只知道自己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

我知道我必须去,无论是让我们当初的故事有个美好的延伸,还是为我们尘封的往事划上完美的句号,那都不是你我他所能左右的事了。

车子继续前行,在服务站吃了早点,朝阳洒满四野,遥望一片绿油油的春色,此时春光迷人,正好继续上路。阳光透光车窗,使人慵懒似睡,CD里轰响着《Rolling in the deep》。两旁景物飞速倒退,像极了那些回不到的曾经---转瞬即逝,却又回旋于脑海---包括那些尘封的欢笑,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二00一年的春天,离高考尚有三四个月的时节,也是我们最为紧张、全力冲刺的最后阶段。我始终认为,高考并不能完全地决定人生,却决定了命运的走向。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最终还是希望可以进一所好的高校,也算给自己一个不负青春的证明。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们自发组织去野外春游踏青。由于紧张的学习,特别渴望可以让自己身心彻底放松一下。时间定于三月二十五日,周末。

那一天,我们一行三人早早地骑上单车,兴致勃勃地出发,我们沿着温凉河溯流而上。那天的太阳格外明亮,树梢上也点缀着若有若无的绿色,才不致于让我们无“春”可踏。微风扑面,鸟语花香,一路上我们高声歌唱,纵声欢笑,好不惬意。走了大半个小时,转过一处山坡,远远望见两个女生正围着车子指指点点,一副束手无措的沮丧神情。

颜俊喘着粗气说:“咱们帮她们一把吧。”我极不情愿地说:“想英雄救美?我看还是少管为妙。”为了让自己的说法能站得住脚,我便问同行的梅烈翰,道:“你说呢?”梅烈翰连忙摇头,说:“哥们自然不是英雄,那两人算不算得上美女也另当别论。”颜俊瞪了我一眼,冷笑道:“这可不像咱们宫子一贯的作风啊!”说着,加速蹬车,我在后面紧追不舍。梅烈翰在后面叫道:“颜俊,宫杰,你们两个杀千刀的,等等我!”

颜俊和梅烈翰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我们初中时便厮混在一起。后来升了高中,梅烈翰因为理科成绩较为突出,被分在了理科班。虽说不能像以往一样经常在一起疯了,可也只是楼上楼下的距离。颜俊以前曾与我开玩笑,说:“古人尊称别人,姓氏后面会加一个子,比如孔子,孟子等等。我们以后准备尊称您为宫子。”梅烈翰托了托眼镜,似有所悟地说:“宫子这名,我怎么感觉像是子宫?”二人说罢,纵声大笑,相继逃去。自此以后,谁胆敢再尊称我为宫子,我便敢跟他玩命。

颜俊看我紧追不舍,屁股已经离开了座垫,玩命蹬车,嗖地一声从那两个女孩身边经过。我落后他有十几米的距离,看到其中一个女孩伸手向颜俊招了招,见他理也不理地飞过,懊恼地跺了一下脚。

等我靠近她们两人时,那个女孩单手前举,好似正在为难是不是继续招手求援。我哪里有空搭理她?正要锁死目标继续追杀,忽然眼光瞟到另一个女孩,心头一震,来不及思索,双手一齐用力来了个急刹-----接下为的事情是可以想像的:梅烈翰正在后面狂追我与颜俊,自然不会料到我会突然刹车,等到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和我的车子被梅烈翰撞飞,车祸现场惨不忍睹。两个女孩的惊声尖叫,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两车相撞的不和谐之声,颜俊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尖叫,百忙之中回头一看,惊愕之余大笑起来。

我和梅烈翰被颜俊与两个女生扶起,为了在女孩子面前假装胸襟宽广,我和梅烈翰都没有彼此报怨,而是第一时间询问对方伤到了哪里。我的绿色的军用水壶被撞掉了一大片漆,车把被撞得拧成麻花。梅烈翰就更惨了,膝盖被擦掉了一块皮,流血渗出,眼镜腿掉了一个,只能一支腿歪歪斜斜地吊在鼻梁上。颜俊忍住笑,感叹道:“这个地方真是车祸易发生地带。”

刚才招手的那个女孩翻了翻眼皮,不服气地说:“我们车子坏了,是天灾可不是人祸。”我揉着屁股可怜地说:“要不是你招手,我也不会刹车。”那女孩脑袋一仰,说:“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梅烈翰劫后余生,百感交集地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一时不知如何好,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五个人五辆车,其中只有两辆尚可以凑合着骑,还有两个重度伤员。大家一时愁眉不展,颜俊与梅烈翰前后左右地研究是不是能把车修好,我则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发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那个女孩撩起一缕秀发,掖在耳后,眼望远方,神情坦然。我问那个招手的女孩:“你不是三班的那个谁吗?”女孩半天才翻了翻眼,说:“你不是五班的那个谁谁谁吗?”梅烈翰扭过头,奇道:“你连她也不认识?她可是三班的数学天才,何超然。”接着转过头对何超然说:“这位是我的铁哥们,五班的,你可别假装不识。”

何超然说:“五班的宫子,全校谁人不识?”我怒发冲冠,一个咕噜爬起身,直欲开骂,突然看到另一个女孩,心中一片澄净,试问道:“这位同学是……”颜俊与梅烈翰看到我的眼神,也摇了摇头。那女孩转过脸来,微笑着刚要开口,何超然连忙阻止,说:“别告诉他们。”

女孩笑道:“既然是同学,自是无妨。我是刚转校过来的,叫姜珊。”我恍然大悟,跌足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何超然鼻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颜俊与梅烈翰不怀好意地笑看着我,一直坏笑。

姜珊收起目光,盯着我认真地问道:“如何个贯耳法?”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君不闻,如今流传着个说法:爱美人更爱‘姜珊’。”颜俊与梅烈翰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姜珊不置可否地微而一笑,把目光又转向远方。我的心瞬间狂跳了几秒,面部充血,此时一定脸红过耳了。

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识。自那之后,我们偶尔相遇,也只是点头微笑,擦肩而过。那天我们等了许久,一个留着长头发的青年,骑着摩托车到来,把姜珊载走了,只留下满地的青烟,和我心中无限的失落感。后来才知道,载走姜珊的青年男子,名叫李子旷。

其实,早在我与姜珊初识之前,便已经闻听过她的芳名,当然,那句“爱美人更爱‘姜珊’”是我现场胡诌的。先前曾听同学们私底下议论过她,似乎长得不错,成绩不错,后来林林种种地又道听途说了许多,也只是当作一时之消遣,没放在心上。

之后的一两个月的时间里,由于夜以继日地忙于复习,似乎早已经淡忘了此事,只是偶尔见到那个长头发的男子和那辆125摩托车,会在放学的时间,停在教学楼远处的通道口,才勾想起那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暖风微醺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高考前一个多月的一天下午,正在上课,班里女同学传给我一封信,我无暇理睬,随手夹在了书本中。至到过了很久才想起此事,于是拆开信,抽出两张彩色的信笺,带着淡淡的香味。读罢来信,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姜珊竟然约我一叙。

我们漫步在黄昏里,漫无边际地聊了些理想与人生的话题,随着交谈的深入,我们居然忘了时间,太阳落山后才返回学校。与姜珊在一起,感觉她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不仅是因为她的性格开朗,课外知识涉猎甚广,主要还因为,与别的女孩走在一起,感觉身边就是一个女孩,而与姜珊走在一起,感觉自己是个男人。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让我恍惚了几天,就像是一个秘密,害怕别人知道,又想要别人知道。

此事之后的一个星期天,我从家里返校,路经一处偏僻的林荫道,见前方停着一辆摩托车,李子旷斜倚在车上,悠然地抽着香烟。骑车经过他身边时,他曲指弹飞烟头,吐出一口浓烟,道:“同学,我们谈谈。”我惊疑未定,便被他单手从自行车上拽下。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比我高出半个头、年长三四岁的青年,道:“我们素未谋面,有什么可谈的?”

李子旷抓着我的手并未松开,嘴角露出一丝笑,说:“姜珊是我女朋友,我很喜欢她。”我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这哥们要向我咨询感情问题?我也笑了,说:“那你是她男朋友,她也很喜欢你吗?”李子旷犹豫了一下,这像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把他憋得脸色微红,眼中渐露出怒色,抓着我的手有些颤抖。

李子旷另一手理了理长发,无助地叹了口气,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前几天她忽然不理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情场失意的哥们,微笑着说:“可能是快要高考了,她学习紧张吧?”李子旷毫无预兆地一拳打向我的小腹,我猝不及防,痛得弯下了腰,又被他一脚踹在屁股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李子旷眼中布满血丝,狠狠地说:“即使她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想这方圆十几里也没有别人敢和她在一起。”说着,他重新燃起一枝烟,道:“今天我是警告你,下次我便废了你。”说完,发动摩托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李子旷走后,我才恍然大悟。被骗和被耍的屈辱的泪光在眼里打转,我扶起倒在地上的车子,慢吞吞地走向学校。

记忆中,那天晚自习时天空飘着雨丝,姜珊惊恐和内疚的泪水一直在眼里打转。颤动的嘴唇似乎想要分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的愤怒并没有留给她解释与忏悔的余地。当我转身离去时,我分明感觉到了她抽泣的双肩,被映在楼道的墙壁上,纤弱的影子是那样无助,惹人怜爱。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突然同学们发疯一样地冲向教室外护栏边,我被颜俊拉着随波遂流,挤搡在层层肩背之中。同学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注意到那一排排冬青的尽头,站着李子旷和他的摩托车,还有姜珊怒不可遏的声音隐隐传来。站了几分钟,我神情落寞无心观赏,说:“有什么好看的,回吧。”话音未落,便见姜珊衣袖轻扬,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即便见她转回身,一边擦泪一边跑回教室。同学们倒吸一口冷气,有的说道:“真打啊?”也有的说:“这一巴掌打下去,得多痛啊!”

我不知道这一巴掌到底有多痛,我只知道这一巴掌可以让姜珊少一点对我的愧疚,也知道这一巴掌,会让李子旷对我又多了一点狠意。第二天,李子旷如期而至,当着全班的同学的面把我叫出了教室。在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我就像一个裸模,神情尴尬地走出教室。

楼道里,姜珊整个身体倚靠在墙壁上,双手环抱于胸前,没有半点表情,木然地看着李子旷。我很想为此事作个了结,至少别把我搅进去,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李子旷先开口了,“那天的事,是我的错,在这里向你道歉。”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李子旷又嗫嚅地说:“珊儿……”姜珊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以后也不要打扰我,和我的同学。”李子旷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哭笑不得,正想在说几句以抢救他们那奄奄一息的感情,姜珊接着说:“你先走,我还有话与我同学说。”李子旷沉默了一会,看了我一眼,沮丧地离开了。我说:“事情都过去了。好好备战高考,加油,同学。”姜珊突然间破涕为笑,道:“加油,同学。”

事情暂告一段落,无所谓喜忧,总算翻篇了。接下来便是三天高考,黑色七月。由于我数学先天不足,虽然拼尽全力却是回天乏术。成绩下来了,并不太理想,综合各方面因素,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填报了一所二流大学。

度过了漫长的暑假,终于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感觉一切都是新的,除了学习,什么都爱好,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三个月。时已秋尽冬来,一次与朋友校外游荡归来,不想在门口遇到了熟人,依然斜倚在摩托车上,低头抽烟,只是头发稍短了些。李子旷也看到了我,眼神变得散乱而飘忽。我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本想与之擦肩而过,毕竟曾经不愉快过,又不甚熟识。当我们走近的时候,他突然脸色一喜,迎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说:“好久不见啊!”我大脑有些缺氧,朋友忙问我是谁,为什么不介绍一下。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啊。”我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来人是谁,李子旷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为姜珊而来。

自那次的门口邂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最有违我初衷的便是,在寒假来临之前,我和姜珊走到了一起。姜珊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准确地说,她比同龄女孩更为成熟,当同龄女孩还捧着琼瑶席娟泪流满面的时候,她已经在读三毛、张爱玲了。随着彼此的深交,我渐渐地明白了李子旷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了成绩一向优异的姜珊为什么会考进这个二流大学。

自从我和姜珊在一起后,也偶尔见到过几次李子旷。他依然骑着他的车,叨着烟,只是脸上多了几分颓废,在他冷漠的眼神中,我与姜珊旁若无人地牵手而过。

很快,寒假来了,我们一同返回故乡,一同会访老同学。颜俊和梅烈翰都考上了不错的高校,意气风发,筹志满满。但是,他们却很羡慕我,因为姜珊。

像大学里所有的美好的爱情一样,我和姜珊度过了甜蜜而幸福的大半年美好时光。我们组唱团,办诗歌,创周刊,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暑假过后,秋风吹起,一个落日黄昏,我去找姜珊,在他的宿舍里,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客人:李子旷。我们三个人都有些尴尬,姜珊对我们二人说道:“我们三人好久没有在一起了,晚上一块聚聚吧。”我思忖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好呀。李子旷笑了笑,没有说话。

桌上摆着菜与啤酒,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我们喝了三箱啤酒。李子旷骑车先行离去,我扶着姜珊返回学校,把她送到宿舍楼。在楼梯口昏暗的花坛边,姜珊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我,摇晃着强自站稳,抬起半醉的脸,盯着我傻笑了许久,说:“你为什么不问李子旷的事?”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应,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迈步离去,姜珊发疯了一般冲过来,扑在我怀里,嘤嘤抽泣起来。我无从安慰,用手轻抚着她的长发,至到她哭够了,我们才各自离去。

说来奇怪,我们的这段爱情便这样无疾而终了。更为奇怪的是,姜珊又重新回到了李子旷身边,我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之后的两三个多月的日子里,我强迫着自己去恨这个反复无常的女孩,我认为只有让自己感到痛苦才能对得起这份夭折的爱情。恨一个人很累,累得我想放弃。其间,远在他方的颜俊与梅烈翰双方发来贺电,恭贺我重归单身贵族的队伍。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一天深夜,我与同学从酒吧归来。路上见到有人打架,一个人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十几个人手打脚踢了一阵子,见我们五六个人到来,仓皇而逃。我们叫了出租车,把那个满脸血渍的人送到了医院。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到了一起,勉强交了住院押金。事情过后,我们也没当回事。大概是事后的一周左右,见操场边停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车门一开,李子旷头上裹着纱布,笑脸迎上来。我们送到医院的那个人,就是他。李子旷伤未痊愈,精神却奇佳,把我们招呼上车。来至饭店,姜珊早就等在这里了。房中飘出欢快的音乐,稀释了空气里浓浓的尴尬,李子旷盛情款待,举盏之际说了些感激之语。

匪夷所思的是,自此之后,我们竟然与李子旷成了朋友。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太有愧于那段夭折的感情了,但就事论事,李子旷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为人侠义,不拘小节。虽然很多的时间里,我可以与李子旷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也渐渐适应了他与姜珊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但是,当我偶然与她的目光相遇之时,心底里还是会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大二那年暑假之后的一天,我独自一人坐着李子旷的车,来到他的住所。一座气派的单身公寓,我甚至可以在这房间的空气里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水味。李子旷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他给了我一张奇怪的纸,让我在上面签了名,他进了房间大概二十多分钟,出来的时候,给了我一张五十块钱的人民币,最让我感到惊诧的是,那张钱上竟然有我的签名。最终,我还见到了那个神奇的模子,可以造成以假乱真的人民币的模子。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家伙素日里出手阔绰,挥金如土,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自那之后,我便有意地疏远了李子旷。大二上到一大半之后,我才渐渐感觉到就业的压力,也知道只混一张毕业证书不足以担保以后衣食无忧的生活。大三放寒假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听一同实习的同学说起,姜珊两个月前被学校开除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吃了一惊,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有几丝幸灾乐祸。

光阴易逝,转眼实业结束了。我回到家,正巧遇到了一个初中同学结婚,值此喜事,自然要热闹一番。闹新房的时候,我与新娘子同时一愣,竟然是何超然。何超然笑了一下,说:“宫杰,我有话问你。”说着,推开众人,把我拉到僻静之处。从她口里,我才得知了姜珊的一些事情。李子旷私制伪钞的事,早已经惊动了当地公安机关。公安机关为了不打草惊蛇,私下找姜珊谈话,希望她可以稳住李子旷。没有人知道姜珊是如何抉择的,只知道双方谈了很久,姜珊才答应下来。后来李子旷被捕,学校以此为借口,向姜珊发出勒令退学的通告。为此,公安机关还专门派人到学校澄清此事,可令人不解的是,最终,姜珊不顾学校的挽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退学。

肄业在家的姜珊便没有了音讯,连何超然也无从得知。第二天,我按照何超然给我的地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姜珊。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去了狱中探望李子旷。李子旷因为积极配合且表现良好,法庭判了十年。李子旷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说:“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出去了,咱们还是兄弟,只怕没有机会喝你们的喜酒了。”姜珊听不下去了,捂着脸跑了出去。我点头答应,十年之后,一定来接他。


明天,便是十年之期,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车子已经在高速路上跑了七八个小时,中间在服务站休息了三次。熟悉的味道和陌生的楼群在提醒着我,故乡近了。下了高速,沿着印象中的道路和导航的提示,先去了姜珊曾经住过的地方,物移人非,人去楼空,QQ上暗色的头像已经数年没有亮起过。我突然觉得虽然她一直在我的心里,却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里,那种感觉像极了你极为珍贵的某件心爱之物,原本停留在某个角落里,但是当你去找的时候,却发现踪迹全无时的手足无措。

夜色笼罩,街灯亮起,我泊车吃了饭,找了个酒店下榻,准备明天先去接上李子旷再说。翌日早上八点半,我准时来到男子看守所,客气地向工作人员询问。后来我被引到另一间房,他查了半天的电脑,说此人于一年前便已经回家了。说着,递过登记表,我赫然发现,前来迎接的人便是姜珊。问明了李子旷的住址,我起身告辞,匆匆上路。

李子旷的家在城郊,车子颠簸在乡间的沙石路上。杨柳夹道,愈行愈偏,我截住了一个吸着烟袋的大爷,老伯坐在副驾上指引着我,行了十几分钟,他下车指了指远处杨柳深处的一处庄院说:“应该就是那里了。”我塞给他一包香烟,顺着老人家的指引,徒步而行。

刚走了没多远,从远处过来一个拉着一辆木车艰难前行的妇女,因为车上的东西实在太多,又正在上坡,再加上她身单力薄,所以整个身体极度前倾,走得步步难辛。我快步跑过去,合二人之力总算上了山坡。那妇女拭了拭额头的汗,想要道谢无奈连喘粗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待我喘息稍定,便开口道:“大嫂,我向你打听个人。”那妇女一愣,缓慢地转过了头,我二人目光相触,同时傻住了---她正是姜珊。

姜珊眼中充满惊讶与尴尬,我心中则充满惊喜与疑惑。姜珊放下车子,淡淡地说:“你怎么来了?”我一时心中感慨万千,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这一切我都不便问出口,只能干笑了两声,说:“来看看你。”

姜珊似乎明白了我的来意,招呼我回家。路上说:“我与李子旷结婚了。”我麻木地点了点头,机械地跟着姜珊往前走。刚来到院门,便见一个刚会走路、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张着双手向姜珊蹒跚而行。

姜珊快步两步,弯腰抱起,向怀里的小女孩柔声细语道:“叫叔叔。”小女孩瞪着两个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嘟着嘴不敢出声。刚进了院门,便听到一个年老的声音:“怎么又回来了?”我见到一个年老的妇人,坐在门前的一块破竹席上,瞪着浑浊的双眼,向我上下地打量。姜珊回头说:“这是我婆婆,瘫痪好几年了。”

姜珊领着我走进西屋,房中摆设极为简朴。她递给我一张坐下去吱吱乱响的椅子,自己抱着女儿对面坐下。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似有东西噎在喉间,姜珊说:“自从李子旷入狱,他父亲知道后喝得大醉,摔倒在水沟里淹死了。婆婆自那时起,一病不起,没有两三年便成了这个样子。”我心中一痛,半晌才道:“这些年来,都是你在照顾她。”姜珊惨淡地一笑,说:“虽然李子旷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于我而言,毕竟心怀愧疚。”

我们又谈起李子旷,姜珊话语躲闪,似有所瞒。我问:“怎么不见他?”姜珊垂头愣了半晌,说:“他在山上,我领你去看看他。”说着,我们起身出院,我满怀期待地跟在她的身后,不时地向趴在姜珊肩头的小女孩做鬼脸逗她。我不由得想,李子旷那不务正业的家伙,如今娶妻生子,倒也开始吃苦耐劳了。

翻山越岭地行了半个多小时,来至一处山腰,站于自处眺望远方山峦,心旷神怡。姜珊说到了。我四望一番,并没有半个人影,笑道:“少捉弄我,他在哪里?”姜珊向我背后一抬下颌,说:“那里。”

我转过身,见不远处有一座旧坟,孤单单地蜷缩在地头。我脑中嗡地一响,泪花在眼里打转,半天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倒是姜珊安慰我道:“你也不用太伤感了,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压抑住胸中的悲痛,木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姜珊自从决定照顾李子旷有病的母亲,便与家人闹僵乃至决裂,不相往来。她就这样,以李子旷未婚妻的名义,夜以继日地照顾在她婆婆床前,至到两年前,因为李子旷在狱中屡次立功,便减刑提早出狱,出狱后二人便结了婚。

李子旷是有历史污点的人,自然受到了无数人的白眼。二人婚后的第三个月,隔壁发生火灾,小孩被困在火中,李子旷舍身相救,结果孩子救出来了,自己却被烧断的房梁击中头部,医治无效撒手人寰。

述说这些事的时候,一向要强的姜珊泪水几度划落,她怀里的小女孩懵懂地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后来,便在母亲怀里甜蜜地睡着了。

我们黯然离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告别姜珊,我开着车子原路返回。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着李子旷当年的那句话:出去了,咱们还是兄弟。姜珊没有告诉我,李子旷弥留之际,曾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原本你应当与宫杰幸福一生,却因为我受尽苦难。李子旷的母亲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了。

姜珊与李子旷昔目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眼前,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车子里的CD放着惨淡哀伤的乐曲,路边景物飞速后退。此时,我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我要帮她们,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孩,以及我“情敌”兄弟的老母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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