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尽头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风语II爱你的人主题写作。
我知道你还爱着我,只是我已经没有了非要在一起的执着。
01
送走安装家具的师父,米筇简单整了点吃的,一通收拾后,懒洋洋地趴在新买的沙发上,感受着那份柔软,舒服得立即睡了过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将她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她懵里懵咚地打开门,闺蜜伊菲走进来,一边换拖鞋一边打量着房间,嘴里也没闲着:“换新家具了?咋想通的喃?”
米筇揉揉眼睛,清醒了过来。看着伊菲,答非所问:“稀客啊,今天是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伊菲凑过去仔细看看她:“咦,你这么早就睡觉了?”不等她回答,四下环顾了一圈,大大咧咧地随口又问:“咋没看到政总呢?”
“我们离婚了!”米筇轻描淡写,刚走到沙发边准备坐下来的伊菲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好久的事情?咋一点风都没漏出来呢?”
米筇伸手拉了伊菲一把,却没拉起来,有些无奈:“两个月了。你最近忙,所以没给你说。再说我提前露出风声,又听你来劝我,然后不了了之?”看着伊菲惊愕的眼神,米筇干脆也坐到地上:“不要这样看着我,那年要不是你和何鲜劝解,我们早就离婚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哟,早晚的事,有啥可惊讶的?”
伊菲看着米筇,叹了一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米筇和米政这对夫妻,早年间还算正常,后来可真不像夫妻。
米政几乎不管事,主要是他眼里没事,觉得无事可做。但如果有人指挥,他也会做,只是他拖沓惯了,任何事情到他这里,都要拖一拖。米筇是急性子,看他答应得好却拖着不动,干脆就自己做了。几次之后,米筇不安排了,米政也理所当然懒得动了。于是家里家外,孩子读书、就业,公婆生病,米筇都自己操持,就连家里换水龙头、修水管、安装简单家具,修理电器等,也都是她自己搞定。
02
伊菲因为孩子读书,没在公司要房子,只在公司解决午餐和午休,米筇家里是她的长期蹭饭地。二十多年来,她亲眼看着米筇与米政把好端端的日子过成两条平行线。她既心疼米筇过得太辛苦,又觉得米筇在夫妻关系处理方面存在问题。
因为经常听米筇抱怨米政不做事,懒得很。伊菲不信邪,当着米筇的面指使米政做事,即使米政拖拖沓沓,伊菲也拦着米筇不让她干涉,由着米政蜗牛爬一般将事情做了。然后对米筇说:“你看他还是做了,无非就是时间等得长一点而已。”伊菲有时也会怼米政,让他自觉一点,帮忙做做家务,带带孩子什么的。米政脸皮厚,嬉皮笑脸不当回事。倒是米筇每次看到她气呼呼的样子,笑话她:“你跟他说这些干啥,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伊菲恨铁不成钢,翻着白眼怼她:“他这样还不是你惯侍了,你不喊不指使,有什么话闷在心里,不说出来他咋晓得你咋想的?两口子过日子要沟通,有话要说出来才得行。现在不是你们耍朋友那会,还要玩‘你猜你猜’的把戏,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啷个晓得你到底想要咋子。再说你安排了,他也答应了做,你管他好久做,只要最后他做了就行了,偏你性急,非得上赶着马上完成。又不是啥十万火急的事。不累你累哪个?”
米筇看伊菲的表情,知道这家伙不晓得又脑补了什么。伸出手敲敲她的头:“你呀,都年近半百了,还啥都表现在脸上,完全莫得长进。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看到过的格十三的那句话吗:‘这届妇女真不行,社会分工不明确,该自己干的必须自己干,不该自己干的也必须自己干。不过大多数中年妇女应该内心非常笃定,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我们干不了、非得求助男人的事。’你看,我家可不就是这样。”
伊菲瞪着米筇,半晌泄气一般:“你这性子不也一直没变么,拧巴几十年,还好意思说我。不过想想也是,你啥事都能自己搞定,离了就离了吧。只要你晓得自己在干啥子就行。”
米筇看着伊菲悻悻的样子,失笑道:“你不用觉得我受了好大的委屈。前些年因为女儿,不想让女儿分心,再说我对他还有期待,所以凑合着。现在女儿都上大学了,没啥顾忌了,也不想凑合了。老实说,离了他,我觉得自己彻底轻松了。如果再跟他过下去,我非窒息而亡不可!这么多年,你也看到的,这屋头有他没他一个样。”
03
伊菲看到过米筇与米政他们琴瑟和鸣、蜜里调油;看到过对米筇百依百顺的米政;看到过与米筇有商有量地过日子的米政。看他们你洗菜我切菜,你掌勺我递调料,你洗碗我清碗,你拖地我擦灰,妇唱夫随,默契温馨。那时的米筇,眉梢眼角都透着幸福。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其实米筇自己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米政不再跟随她进厨房,不再与她一起做家务,不再和她出去散步,甚至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了。与米政结婚二十五年,她能想得起来的幸福日子是那么短暂,犹如昙花一现,只留下长久的孤寂。
伊菲恨恨地说:“便宜他个死胖子了,生生耽误了你几十年。”米筇失笑,恍然想起那年伊菲第一次看到米政,像受到惊吓一般将给她薅到门边,对着她耳语:“这就是那谁介绍给你的男朋友?也忒老了吧?”她哭笑不得,伸手去捂伊菲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不过还真不能怪伊菲,米政那时看起来很出老相,整个人白白胖胖的,花额子很高,小半截脑袋没毛,头发有点长,略微有点卷曲,向后梳着,发量不多,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圆圆的,留着一撇八字胡,坐在那里,整个人就富态二字可以描述。其实米政现在的样子和那时也差不多,倒是应验了他自己曾说过的话:“我先老得那里搁起,现在就不用再老了。”
米筇向米政介绍伊菲时,米政坐在窗边的藤椅里,微仰着头,半眯着眼,从眼镜下方看向伊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伊菲一脸嫌弃,再次跟米筇嘀咕:“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极品?又胖又丑……”瞄见米筇不太好看的脸色,赶紧改口:“有点出老相,长得也一般般,你和他站在一起,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再说,你看他说的啥话‘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标准的外交辞令嘛!他这是把场面上应酬那一套搬过来了吧?”
尽管伊菲的声音很低,米政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米筇还是死命掐她,不让她再说下去。眼角的余光扫向米政,发现他正盯着她们俩。
米政后来跟米筇说:“你那个朋友,像戴了一带X光的镜片,将我扫了一遍又一遍,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两字,她还一直跟你嘀嘀咕咕。虽然我不晓得她说了些啥子,但从她看我的眼光和表情看,不用听也晓得肯定不是啥子好话。”
说这话时,米筇和米政正新婚燕尔,夫妻恩爱。米筇嗔怪他:“你一大男人,咋净记些鸡毛蒜皮的事,伊菲只是关心我罢了。”
想起往事,米筇有些怔然。
04
米筇师范学校毕业,分配进了振远建筑公司——W市的老牌企业,国字头,效益好,赶上了福利分房的末班车,紧邻大城市,比她那个山旮旯的老家强了千百倍不止。她的同学都说她撞大运了,她自己也深以为然。
但米筇始终觉得不踏实,在排外严重的W市,作为外来人的她,时常担心自己被欺负了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师校的好友何鲜觉得她杞人忧天:“恁个大个国有企业,咋可能会出现这种事?你想得也太多了吧!”
何鲜是本地人,无法理解她这种惶恐的心里,但又实在看不得她忧心忡忡,很大方地将自己的母亲分给她一半,让母亲收了她做干女儿。伊菲性子大而化之,知道她的想法后有些哭笑不得。
二十二岁那年,何鲜母亲给米筇介绍了比她大八岁的米政。那时公司内追她的男孩子也不少,伊菲觉得那个叫赵凡的就很不错,可惜米筇提不起兴趣。其实第一次见面,米政留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就像伊菲说的,又胖又圆还显老。
不过缘分这东西,说神奇那是真神奇。虽然她不上心,但抵不住米政上心呀,时不时送鲜花、买礼物,带她进入他的圈子,那是一个与米筇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世界,让她新奇不已。
何鲜和她母亲也推波助澜:“米政为人踏实仗义,家庭条件好。你不是一直想在本地找个靠山吗?米政在我们这可是很吃得开的,他还是T公司驻成都办事处的经理,收入高,没啥花花肠子,而且他跟我们是亲戚,肯定不敢欺负你!”
几番接触下来,米筇觉得米政除了形象欠佳,其他方面都挺合自己心意。米政年龄比她大,在社会上混了多年,不但很会说话哄人开心,也很懂得心疼人。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涉世未深,兼之米筇父亲早逝,心理上缺乏安全感,米政的出现,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缺。
尽管伊菲劝她说,多接触多了解,不要轻易做决定。可是米筇到底没招架住米政的鲜花礼物外加甜言蜜语的攻势,很快就缴械投降,与米政走进婚姻殿堂。
米政爱过她吗?米筇曾无数次回想。应该是爱过,不然以米政的性格,怎么会在她面前放下身段、怎么会在她身上花那么多的心思——小意地哄着,高高地捧着,豪气地供着,惹得振远公司年轻女孩们眼红不已。就是伊菲,当时除了对米政长相欠佳有微词之外,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
05
米政父亲是T公司一把手,母亲是市一小老师,也担任了一点领导职务。他本人是家里老幺。工作后,因为父亲的关系,再加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很快就成为T公司销售部经理,后来任T公司成都办事处经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别提多风光了。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他、迁就他,迎合他,可没有他去迁就讨好别人。
对米筇,米政真心的爱过。从内心来说,他不喜欢带孩子,觉得孩子很烦人,但在女儿婴幼儿期晚上吵夜不睡觉时,却是他抱着女儿在房间走来走去诓瞌睡,陪伴着度过了女儿的整个婴幼儿时期;他不喜欢做家务,认为做家务是女人的事情,在结婚初期却愿意跟着进厨房,后来甚至锻炼出大厨水平,家里待客都是他主厨;他不愿意再哄着米筇,因为米筇什么都埋在心里,总是让他猜,他不是一个很有耐烦心的人,开始还配合,后来就没兴趣了,反正人已经是自家的了,不需要再花心思。
早年间,因为工作性质,米政经常出差,他习惯吆三喝四的生活氛围,也喜欢高谈阔论。经常呼朋引伴出去喝酒,好的是哪怕喝得再醉再晚,都会回家。以他当时所处的位置,有不少女孩子投怀送抱,他却从没与人暧昧不清,直言自己有老婆了,算是对家庭很忠诚。这也是当年米筇想离婚时,何鲜和伊菲劝她说:“除了懒一点,米政没有犯啥原则性的错误,在他那个圈子里,算得上是洁身自好的了。”
十年前,T公司破产了,米政没了工作。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就守着米筇,美其名曰:“我要看好自己的老婆,免得那些狂蜂浪蝶扑上来。”这一守就是好些年,在米筇日复一日据嘴闷葫芦状态下,他也从开始的好言相向到后来破罐子破摔,心气散了,人也彻底耍懒了。
米筇在这期间,因为工作表现出色,在振远公司一步步提升,成为了人事部副部长。如果不是孩子拖累,她原本还可以更进一步。她曾经与米政谈过,既然他不想出去找工作,那就帮忙带带孩子吧。她想象美好,米政却不配合:“做家务带孩子不是你们女人的事么?你看到哪个大老爷们带孩子的?”米筇说:“那你出去挣钱呀,你舅舅在市里,你表哥是住建局局长,表姐是市委常委,资源那么好,这几年灾后重建,机会多的是。只要你愿意吃苦,肯做事情,不愁挣不到钱。”
这话如果米筇在米政刚回来时说,大约还有用。时隔几年,米政早就没了那个心气,闻言只丢了个后脑勺给她,继续在游戏里做他的大侠王者梦。后来嫌弃她唠叨,自己搬去了另一个房间,从此与米筇分房分床而睡。
米政舅舅看不过眼,出面给米政找事情,鉴于米政既没有技术专长,又没有学历文凭,兼之他人又懒散,还要求不能离米筇太远,最后他舅舅将他给弄去福利机构做了个水电工。工资不高,胜在清闲,关键是与米筇的公司只有一墙相隔,非常切合米政的心意。
虽然与米政离婚了,米筇也不能说米政不爱她。只是米政更爱自己。他对米筇的爱,终究抵不过岁月漫长,抵不过平淡流年。经历了浓情蜜意的新婚期,有了孩子,生活归于平淡。爱情粉饰下掩藏起来的懒散、不思进取、夸夸其谈等真实性情,在柴米油盐里逐渐还原。在米筇单方面沉默不合作多了以后,米政也以沉默相对,整个家里便逐渐鸦雀无声了。
06
在伊菲看来,米政后来变成这样,米筇自己也有责任。都说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要双向沟通。可是他们两口子倒好,除了早些年有商有量,后来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各行其是,基本上互不打扰。
伊菲不止一次听米政怼米筇:“你晓不晓得你最让人恼火的地方是啥子,就是有话不好好说,你不说,我啷个晓得你究竟想要咋子。更过分的是问你也不说,还拿白眼翻我,再问你还生气。好多时候,我都不晓得你为啥子生气。有啥话直接说出来不好么?”
这话伊菲也曾经对米筇说过。米筇自己也知道,她在米政面前很矫情。也许是耍朋友时被米政惯出来的毛病,那会儿她有时耍小性子,有时莫名地伤心或者生闷气,偏偏又不肯说出来,看着米政为了哄她诓她而着急上火,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后来结婚了,她内心希望米政能一直像谈恋爱时那样对她,哄着她,捧着她。尽管她内心也清楚,自己始终停留在最初的美好里很不妥,可她就是拧不过来。
伊菲知道她的想法,有些啼笑皆非,耍朋友和结婚后,那能一样吗?可是人都有偏向性,她是米筇的好友,自然向着她多一些。为此她背着里跟米政谈过,希望米政对米筇多体谅和多关心。米政觉得自己很委屈:“我哪里不体谅不关心她了?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咋可能哈哈都猜到她到底要怎样?一百次里,猜到九十九次,一次没猜到,她都要呕半天气。还说啥嘛。”
伊菲也多次劝米筇:“婚姻需要两人共同经营,携手齐心。大姐,咱能别那么幼稚行么?你们都结婚好多年了,娃也长大了,你还少女心,让人咋说你哟。你们有感情基础,好好过日子不成么?”
米筇跟伊菲吐槽了一把婚姻的各种弊端,看着伊菲无语的样子,觉得萦绕在心里的郁气完全散了。送走伊菲,趴在沙发上想着她的话,不由苦笑。
伊菲心思简单,宽和大度,从不与人计较。家里夫妻恩爱,娃娃懂事乖巧。这些年唯一操心就是她,米筇有时挺羡慕伊菲,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伊菲。她没有告诉伊菲,她也不想离婚,只是她累了,既不想改变自己,也无力改变米政,所以选择放手。
米筇不明白,在婚姻里,夫妻间的相处比相爱更加重要。所有好的婚姻,都是夫妻双方双方共同经营出来的。相爱是艺术,相处是技术,而沟通,无疑是解决婚姻问题的第一把钥匙,也是最重要的钥匙之一。这,恰恰是米筇与米政之间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