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一担子尊严
这是一条热闹的小巷。
卖米面粮油的,卖瓜桃李枣的,卖各种小吃的……应有尽有。
叫卖声,吆喝声充满了小巷。
大姐依然挑着一担空心菜来到了她的指定位置,按照惯例,开卖前,她都要用菜市场的临時水管将每一捆批发来的菜叶,菜根上的泥土冲洗干净。
她不愿意将泥土一起卖给她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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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一只手拿着水管,另一只手用手指捏紧水管的头部,那样子水就会被挤压得从水管喷出来,力量就大了。
附值在菜叶表面的泥土被强劲的水柱冲涮得刷刷落下。
大姐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集中在捏着水管的手指上。她大概想起了那个瘫卧在床的男人。临走時,她把一碗粥用保暖杯盛着放在了他的床头。男人的两只手还能支撑着用点力,只是下半身身不由己了。她此時脑子里想的是,男人把粥喝了没有?最怕的是因为挪动身子把杯子掀翻在地……
想着想着,脑子开了小差,捏着水管的指头不知怎么竟滑落了,水龙头竟面对着小巷的人流狂喷起来,水柱横冲直撞射向行人。大姐一時竟发呆不知所措,还是过路人跑过去拧住水龙头,狂喷的水柱才象奔腾的野马勒住了嚼头。
水柱把几个过路人的衣服喷湿了,连人家的脸也挂满了水珠。
大姐有点慌了,连连朝众人道谦,说实在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抹了抹脸,弹了弹身上的水珠,朝大姐笑笑,说,我们也没说你是故意的。谁做事还能没点闪失?都计较起来,这个世界怕就吵塌了。
那几个人大概都是逛早市买菜的,手里都㧟着个篮子。
大姐又是连声的对不起。
太陽象小孩子似得一跳一蹦就露头了。大姐摆开摊子,正式开始营业了,她要赶在九点前,准時把菜卖完,回家好给男人做午饭。
三年前,男人突然得了脑梗。那時他俩结婚才整整二年,她慨叹自己命苦,日子怎么才开头就到头了。男人也曾劝她离婚,他不能牵累她一辈子。大姐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办这种缺德事。当初结婚她是自愿的,她爱他的忠诚老实本份。现在他病了,谁愿意病?能狠心把他一个人撂下不管?把一个半瘫的儿子推给他年迈的父母?
人是要讲一点良心的。她对男人说,什么都别说了,后半辈子我養你!
开门七件事,什么都要钱。没钱怎么过日子,男人还得吃药,两位老人还得养老,日子难过呀!
她们村离县城五里地,村里许多人都在城里卖菜,大姐便在二年前加入了这个队列。
每天早五点到批发市场批发,六点开卖,九点收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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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左右,大姐箩筐里的空心菜就只剩两捆了。大姐今天心情很好,虽说没管住水管喷湿了好多人,但天底下还是好人居多,寻杈子闹事的人少。人家都没吭一声谅解了,也许人家是可怜我这个卖菜的?
大姐准备收摊了,收摊前她都要欣赏一下今天她的收入。她开始把筐子里那些堆放得乱七八糟的角角币一張一張捋平捋顺,又一張一張整整齐齐码好,再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一張一張掀起来,又放平,掀起来,又放平。
陽光照射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角币上闪闪发光。
大姐就像欣赏一張国画般专注,开心。
欣赏完了,大姐挑起箩筐,准备先到药店给男人买几付中药,然后回家
走到巷子口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挤进了一辆小車,一路笛笛笛鸣叫个不停。
大姐肩上的扁担突然被拥挤的人流挤得掉了下来。肩担头正好砸在小车的尾部。
一个西装革履系红领带的光头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大概发觉了车尾异样的声响。
吓得大姐紧忙把扁担收起来,杵在那里不动了。
光头男人便下车仔细察看起车身来,他看得很细微,一边看一边用纸巾擦车上的灰,擦了看,看了擦。
突然,他发现了尾部车身有十几厘米的划痕。那划痕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光头男人又用纸巾仔细擦擦表面的灰尘,划痕终于显露无疑了。
光头男人指着大姐杵在地上的扁担,问,是你的扁担划的吧?
大姐惊慌地点点头。
那你准备怎么赔偿?不用报交警了吧?
这時周围的人围上来了,都劝光头男人: 老板,划得也不怎么深,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你看她也是个农村卖菜的,挣一分钱不容易。老板你也也不差于这三二百元,算了吧,老板!
大姐上身穿件皱皱巴巴洗了几水的灰色开领休闲服,下身着一条有白条边的束口运动裤,脚穿一双没有鞋带的网口鞋,鞋面上沾满了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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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男人说,说得倒好听,我们那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姐嘟嘟囔囔低声说,你如果不倒车,我的扁担头也不至于撞在你车上。
什么?光头男人有点火了,那有开车不倒车的?这么多的人我能一直朝前开吗?原先我还准备宽恕了你,你这么一说,我倒拿定了主意,赔!
旁边有人抱不平,说,这么挤的人流,原本你就不该走这条路!
光头说,不走这条路我走那条路?我的家就在前边。
你可以绕行嚒!
光头有点来气: 我绕什么行?这条路也没标着不让走汽车!
大姐见俩人快要嚷起来,心想自已是当事人,不能再连累别人,就对光头说,大哥,你说得赔多少?
光头说,到4s店塗平漆光至少得300,你看看我这是什么车?
众人瞄了一眼前面有四个圈的车标。
有人说,这位兄弟,她卖一早上菜也挣不下100,抬抬贵手让一让吧!
看在众人面上,让100,再不能少了,200!要不然就报警!
有人嚷叫,报就报,交警也得说理!
大姐咬咬牙,心里盘算着,今早大约卖下90多元,兜里还装着100元,都是用来给男人买药的。若要真出200,那药就买不成了。
光头见大姐犹豫的样子,催促道,出不出,不出就报警!
光头的姐夫在交警队当队长。
看光头步步紧逼的凶样,大姐咬咬牙,眼里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她倒不是怕报警,她着急的是,她在这儿不能多耽搁了。她要回去晚了,那个人就吃不上饭了。
大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塑料带,先从里面抽出一張百元人民币,那是准备给丈夫买药的钱,递给光头。然后又把今天卖菜的钱拿出来,有五元的有一元的,更多的还是伍角一角的零碎钱,一共是九十八元。然后又从筐子里拿出剩下的两捆菜,对光头说,一捆一元,凑够200了,拿去!
然后,一条扁担挑着两个空箩筐,挺挺腰走了。
围观的人有的拍手,有的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