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前川来访
我在神界足足待了三日。
这三日里,明珏搁下手头事务,携我一道瞧了诸多景色。
听明珏之言,神界山有千座,景有万般,神执与神侍却共才百人,上神,也仅有三十九位,因而,这三十六重天便清静了些……
“这哪是清静啊!”我端坐于水池旁,一手轻扣身侧玉石,一手抬起指过他院中之景,“是清冷,清冷啊!”
明珏立在我不远处,随着我的动作一一扫过院子,而后微微蹙眉,“是因为神界,过于清冷,方才不悦么?”
“嗯?”我疑惑,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我何时有不悦!”
“一直。”明珏移开目光,长袖一挥,坐在我身旁。
我耸肩,故作高深地一笑,“哎,许是我这小仙,来了这上神集居之地,生了敬畏之心,方不得已敛了性子,这才心有不悦。”
明珏轻出一口气,抬眼望向远处,“你自出了归灵墟,便未见丝毫喜色了!”
我立时鼻子一酸,心上猛然如坠巨石,甚是难受。
其实,自从离了归灵墟这半月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没事的!
没事的,不就是离开归灵墟,再寻他处落脚之地么!
大不了我瞧遍风景,便重回青州,重新守着那漫地玉莲,瞧着它生,守着它灭,周而复始……
从此以后,不见扶桑碧叶,红梅花开,不见白衣长袖,红衣飒沓,不见他……
可是……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会有那样的结果,心上便难过的厉害。
娘亲曾与我道:这世间万物,唯相思,可入骨!
彼时,我不明娘亲之言,现下,却是略有所悟。
少顷,我叹口气,终是敛了本就有些勉强的笑意,“委实如此,自出了归灵墟,便心有不悦!”
明珏适时回问我:“何故?”
我侧目瞧他,不答反问,“司法天神心中可有惦念之人?”
“什……什么?”明珏眸中升起一抹惊异之色,半晌未缓过神来。
我凝着他,复道:“我是说,司法天神心中,可有惦念之人?”
他蹙眉,“如何才算……心中惦念?”
“见之欢喜,不见思之,愿之万安,亦望之……”我抿了抿唇,轻笑,“亦望之,能常记我于心中!”
片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若是如此,或许……有的!”
我甚是惊愕!
犹记明珏曾与我说,他石心铁骨,无情无欲!
即如此,那这心中惦念之人,又从何而来?
“那司法天神,能不能……”
“你呢,何故心有不悦?”
我来了兴趣,正欲和他套个话,问个究竟,不料言未尽,却已被打断,再瞧他神色,似是不愿再提此事。
我只好咬唇,压下腹中之言。
“何故?”明珏似是许久未得我答复,又问了一遍。
我抬眼望向头顶一方天际,如实道:“恨千夙赶我出归灵墟,亦怨他背阴山险境之时,未瞧我一眼,但更多的……是心中念他,时时刻刻!”
我撇了撇嘴,有些委屈,“还有便是,我出归灵墟这么久,他都不曾寻过我,哪怕是一丝灵识,都没有出现在我身旁。这六界八荒的上尊大人,果真薄凉,竟不曾念我!”
话尽,一时静默,我亦未有一言。
许久,耳边才重新传来一道声音,“你说……是千夙,赶你出归灵墟?”
我点头道“是”!
他若不开口,我定是会一直赖在归灵墟的。
明珏犹疑道:“他亲口所言?”
“不错!”
“何时?”
“去背阴山之前!”
他似忆起什么来,默了片刻,似了悟一般,“原来,如此!”
我心有疑虑,再欲问他,却被一道突如其来,极其细微的声响所打断,明珏亦是有所察觉,身形立起。
我随他立起身来,举目而望,只见一道淡紫色光芒,自神界入口方向而来,渐消匿于一片透明结界之上。
“这是?”
“是神界有客来访!”明珏与我解释,复道:“无碍,你莫忧心。”
“哦?”我拉长了语调,微有喜色,“却不知来者是谁?”
明珏闭目一瞬,复而睁眼,“来者身有仙气,想必乃仙界之人。”
“哦!”我软了身子,收回目光,重新坐在水池边上,“还以为……”
……是千夙来寻我了呢!
“以为什么?”
我笑了笑,“以为六界之中,有谁竟胆大若此,敢擅闯这三十六重天!”
明珏许是听出我话中调侃之意,因而也勾了勾唇,“说起胆大,我许是不及你。”
“怎会?”我很是疑惑。
他望着我,眸子清明,语调微有颤音,“为护一方安,你祭一魂,却未有悔。”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我哪有那般慈悲,我只是为了千夙,不是为护一方安,只想他无虞!
不知千夙,他可知?
“不是么?”
“蓬莱山前川,求见司法天神!”
两道声音不偏不倚,同时传了过来。
我一惊,撑着手臂起了身,朝宫门看的方向瞧了瞧,“是前川山神么?”
明珏未曾回我。
我抬眉,入目是他白衣清寒,眉宇微蹙的样子。
“司法天神?”我凝声唤他一句。
“嗯?”明珏似是一惊,回神之际眉宇舒开,恢复了常日清冷之姿。
“是前川山神!”他如是回我,又道:“随我去瞧瞧。”
我应声,几步与他行至门口,方见来者。
前川见此,率先躬身与明珏一拜,“见过司法天神。”
明珏微微颔首,却未开口询问,前川来此之意!
倒是前川,拜过明珏之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双眼中,含了清晰可见的怨懑与委屈,眉目也似乎紧紧皱着,将那粒朱砂挤得不成样子。
我委实不知其意,瞧他半晌后,方疑声道:“前川山神,你这是……来寻我的?”
前川抿了抿唇,似乎还因为生气咬了咬牙。
我越加不解。
“前川山神?”
“七华上仙!”前川身子立的端正,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意,“前川斗胆,敢问七华上仙,可是与爹爹生了什么嫌隙?”
与千夙生嫌隙?倒是没有!
“我与他,并未生什么嫌隙。”
前川眸子微红,牢牢盯着我,“若是没有,那七华上仙,为何在爹爹重伤之际,不仅不顾看他,反而一走了之?”
我一惊,指尖泛起一丝凉意,颤了声,“你说他……他重伤,怎么会?”
前川不答,只道:“我不知你与爹爹发生了何事,亦不知爹爹不停念叨的那句‘我心悦你,不想隐藏……’究竟何意?我只知自我前几日回归灵墟,便只见爹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心悦你……不想隐藏……愿你知晓!
这句话,是我本要告知千夙的,但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冷言冷语赶出了归灵墟!
既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千夙又怎会知晓?
我垂下眸子,思索良久,终是缓缓记起,这句话,我原是说出口了的,不过对面之人,却是明珏……
难道当时,千夙亦在,此言正被他听了去?
“爹爹受伤极重,自己不疗伤也不让旁人替他疗伤,日日不眠不休,不是在扶桑树上坐一日,便是在虞渊边上待一夜……”
我回神,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不应该啊,不是有长欢上神照看他?”
“我去时,听爹爹之言,长欢上神在他醒来的第二日,便被他遣回了崆峒海域!”
长欢,在他醒来的第二日,便被遣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
前川默了片刻,又道:“我虽不知七华上仙心中之意,但我知爹爹心中,甚是重你。”
“背阴山时,七华上仙以魂为阵,失命魂归地府,爹爹不顾自身伤势亲下地府,将你带了回来,又不眠不休守你好几日,见你无事才去歇着。哪知……哪知你醒来之后,未有二话,却与司法天神一走了之!”
“爹爹醒来,遍寻你不得,只见朔流,便藏了气,挥袖一怒,险些毁了整个归灵墟!”
我失命魂归地府,他负伤下了地府?
六界八荒的上尊大人,怎样的伤,才算作重伤?
而重伤的他,元神便不可轻易离体,可若不离体,身子又有伤,如何能去地府那般阴魂邪气滋生之地?
既去了,亦寻见了我,回得归灵墟,又日夜守着我……
可是……我呢?
我醒来之后,虽心中念他,却终没有去他身边仔细瞧他一眼。
在我心中,他是无比高贵且强大的神,他不会受伤,不会让自己受伤。所以我,一直心心念念,记着他那句“你若有处可去,便自行离开。”
我若有处可去,便自行离开!
所以我离开了,在他昏睡之际,留下满身带伤的他,留下朔流,自以为大方得体地出了归灵墟……
且,一路走来,还时时刻刻替自己委屈……
“此次前来,望七华上仙,能随我回归灵墟!”前川拱手,如此请求我。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些思绪,心中霎时一片清明。
“不是我随你回归灵墟,是我自己要回归灵墟!”
前川抬眸,眉间赫然泛了喜色。
“我随你们同去。”许久未作声的明珏忽然出声,语气微凉。
“好!”我回眸应他,再不耽搁,一路驾云,直朝归灵墟而去。
瞧着越来越近的归灵墟,记忆里一些不太清晰的画面开始不停闪过,我终于记起一些事,记起一些深埋在我心里,泛着微微暖意的事。
记起他温热的唇,以及那滴落进我掌心,太过灼热的泪!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