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伍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推开沉重的木门走到路灯下，回头一看，见到她正打算跟上来，就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

“今天就到这里。”

我说。

“你要回去了？”

“只是觉得今天这样就足够了。所谓的关系这种东西，并不是一下子就形成的，”我看着她，“这需要一个过程，停顿也很重要。”

“不是很理解，但我们可以接受。”

“你能理解就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额外的请求。能把你的自称改掉？”

“自称？”她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我们的自称在你看来有什么问题吗？”

“人类的个体是不会自称‘我们’的。这对我们来说多少有点奇怪。”

“可我们不是一个个体，这个终端搭载了我们七个机关的共同意志，在这一点看来，‘我们’这个自称是十分贴切的。”

“所以说这是一个请求。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会促进这个计划的建议。倘若你们可以简单地自称为‘我’，那会给我的心里减去很多负担的。毕竟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换句话说，这样可以照顾我的感情。我以为‘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感情的确是最重要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转身，做出一个要离开的姿势，“那么我们在瀑布见？我是说，我，和你在瀑布见？”

“很期待。”

我这样说着，看着她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拐角的阴暗里。就像一弯白色的月影，缓慢而又无声地沉到黑色的水底去，只留下路灯昏黄的细碎光影。

---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跟着你到家，啧啧。”突然间，黑暗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对矩阵的影响力比我们遇见的还要大，恐怕我们这次找对人了。”

我没有一丝惊讶。

倒不如说，我正是为了见这个人才跑来了这种地方。核心的出现才是十足的意外。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眼睛仍旧看着核心消失的方向，“在矩阵布置的梦境里留下讯息？这种手段我闻所未闻。”

“并非什么难事，”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计算机是有规律可循的，哪怕是矩阵也一样。它可以基于一个人的潜意识去塑造一个近乎完全真实的梦境，但是它无法将逻辑上互不相干的东西联系到一起，哪怕我们就把信息摆在它眼前。这是思维方式的问题。”

“很难想象。从未见过这种手段。”

“你是守梦人，和矩阵接触太多，反而有时对它的了解不如我们这些人透彻。”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虽然还想细细和你解释，但事不宜迟，还请你往这边。我们希望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由得一阵苦笑，又是一个“我们”吗。

但我没办法拒绝。

---

离开了被路灯照亮的主路，就是一片有些荒废的居民区。这些建筑是前矩阵时代遗留下来的，老旧不堪，同时没有照明设施。在学校时代，这样的地段是那些精力旺盛的男孩们探险的好去处，于是大多通往这些地方的路都被矩阵用模因封死了。

不过矩阵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眼前这块地区明显就不在它的掌控范围之内。

男人走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在满是泥灰的石墙间七拐八拐地穿梭，给我一种稍稍落下一步，就会被永远留在这个黑漆漆的迷宫里的感觉。于是只得一步不停地跟紧他。大概像这样走了二十分钟——也许是十分钟，这种环境下我没办法相信我的感觉——他突然在一片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的建筑前停下了。

“你站在那里别动，让我找找......”他的双手在前方摸索着什么，“这附近被施加了模因，你没办法观测到‘门’。像我也得好好找一番，才能勉强把开关找到。”

我有点惊讶。一般像这样的使人刻意忽略什么的模因效果都会多多少少有一种模糊的别扭感，就仿佛空气中有透明的胶质遮挡视线的感觉一样，凝神去看的时候总能发觉到不和谐之处。但是这个模因效果则不然，即便是他现在向我袒露了这个模因的存在，我仍旧找不到半分不和谐之处。这已经有点超出常识了。

“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他一边伸出手摸索，一边侧过头来看我：“这个模——哎，找到了。”突然间，他好像摸到了什么绳子一样的东西一般，双手用力一拉，就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指着一旁对我说：

“好了，这个模因会在三十秒内重新开启，没时间可浪费了，赶快进去。有人在里面等你。”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矮墙上多了一道镶着许多铆钉的大门。门是铁制的，看起来还很新，正在阴暗的墙影里闪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我看了看他，他向我点点头，努着嘴做了一个“快进去”的表情。

我上前拉开门，手拉上去的时候，才发觉这门比看上去的感觉要轻一些，但也没多想，就沿着门后悄然出现的隧道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