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韵味漫谈——兼议乡村文化的挖掘与乡村旅游
“自昔厌喧嚣,执志好栖息;啸歌弃城市,归来事畊织”(《始居山营室诗》刘峻)。想必魏晋南北朝时的城市喧嚣也不过是车马叫卖之声,尽管如此那时的诗人们还是不愿意在城里呆着,向往“香风鸣紫莺,高梧巢绿翼”。(《始居山营室诗》刘峻)人类文明从原野中走来,基因里带着乡土。一百多年后,诗人孟浩然把那份乡韵写得至今让人回味:“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过故人庄》孟浩然)。然而,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当雾霾成了热词,那些曾纠结钢筋水泥的丛林和拥堵的交通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可吸入颗粒物”。因此这个“想说爱你不容易”的城市,成了人们心中的结。当膨胀的经济欲望和躁动的社会心态警醒了人们的理智,那份乡愁涌上心头,人们也就更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陶渊明)了。
乡村韵味是人文风尚和民俗风情之韵
一个扎着篱笆的农家小院,秋日的夕阳斜射在一簇簇菊花上,白色的菊花泛着红晕,黄色的菊花变成橙色,抬眼望见黛青色的山峦环绕,层层叠叠。除了微风吹拂,山乡一片寂静,此时无论多么踌躇的人,也可以“心远地自偏”了。
曾记得在北京市延庆区东部有个叫五座山的小村庄,由于资源匮乏搬迁了,可老书记舍不得山里的收成,坚持为村里看山,被评为劳动模范。有一个秋天,笔者到山里拜访老书记,听说有人来访,老书记专门把老伴和儿媳叫到山上,中午给做点饭。当我们拜访完,从山上下来,老人家的屋顶已冒起了炊烟,老伴从屋后的山洞里取出存放的土豆,擦成丝,和上面,在大柴锅里摊成饼,然后热乎乎的端上炕头一个简陋的木桌,沾着调好的蒜醋汁,香酥绵软,山里人管这叫“山药塌子”。老书记带着歉意说,将就了吧。老伴和儿媳只管烙了一塌又一塌。说起来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然而就是这样一顿普通、甚至“将就”的农家饭,因为它的淳朴让我至今难忘。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是一个文化范畴,核心要素是“人”,是人的意志,人的品行、人的修养,是朴实醇厚的家风所培养的知书达理,谦逊厚道;风尚则是风气和习惯,是待人接物,是通情达理,是带给人们一种愉悦的心情和纯粹与不凡的感受,赋予人们不同的气质和品位。
很多传统村落或在村口或在村中,都有一颗老树,或松柏或榆槐,它似乎是一个村庄的标志,它的根脉牵挂着全村的人。当年生产队分配下地干活,都听那棵老树上挂着的钟声。而那棵树下,基本上就是一个村子的会议中心,是信息集散地,也是村民议事厅。每天早晨,或者傍晚大家都会自觉的聚在大树下,村里的大事小情,婆媳妯娌的那些纠缠不清的事,在这棵大树底下基本上都能解决。因为这里有长辈的威严和晚辈的尊重,有叔叔、大爷、婶子、大妈的亲戚关系,碍于情,归于礼,协调了邻里纠纷,化解了村民矛盾,这就是乡情。
走在安徽的古村落里几乎见不到庙宇,但都有祠堂,似乎徽州人更崇拜祖宗。宗祠堂上正中摆着世代先人的牌位,两侧是祖训、家规。每逢节庆,后人都会自觉地来磕头敬香。如遇重大事件或有家族变故,这里又是向祖先表决心,让祖先见证的地方。高堂的威严,祖先的威慑,警示后人遵规守信,勤勉持家。《曾国藩家训》中说:“家败离不得个奢字,人败离不得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
遵守祖训,是维护一个家族的尊严,是期望家风长久流传的戒律,也是一个家族的道德规范。“以孝悌为本,以忠信为主,以廉洁为先,以诚实为要,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高氏家训》(明)高攀龙),这就是家风。
老大妈的慈眉善目,老大爷的憨厚朴实,首先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们今天习惯把农家旅游接待户叫“民俗户”,就是因为他保持着农家质朴的民风和乡土的民俗,而民俗恰恰就是农民的生活习俗,是在自然生态环境中形成的生活习惯,以及由于不同文化和历史原因所创造的生活方式。民俗培育了社会的一致性,民俗文化增强了民族的认同,强化了民族精神,塑造了民族品格和集体遵从。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民族信仰也造就了不同的民俗文化形态和人文风情,这正是中华民族丰富的文化内涵。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游山西村》陆游),说的是别嫌我们农家的粗茶淡饭,现在年景好了,有鸡有肉的足够你吃,别看这山峦叠嶂,柳绿花丛中就是我们的村庄。锣鼓笙箫演绎着古朴的民风,农家人实在,欢迎您再来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真诚,这不就是一种乡风吗。
乡村韵味是建筑特色和自然生态之韵
白墙灰瓦的徽州村落,枕河而栖的江南水乡,凿石而建的崖上人家,木楼吊脚的千户苗寨。是因为他们独特的建筑风格和鲜明的建筑特色,传达了一个乡村文化的形象特质。
“高墙白屋,灰瓦飞檐”成就了徽州村落的独特景观。“五岳朝天”“四水归堂”是徽派建筑的主要特征。徽州老房子多是以天井采光、通风及与外界沟通。楼上开阔,俗称“跑马楼”。天井周沿,有雕刻精美的栏杆和“美人靠”。徽州民居讲究自然情趣和山水灵气,房屋布局重视与周围环境的协调,自古有“无山无水不成居”之说。一些大的家族,随着子孙繁衍,房子就一进一进地套建,形成“三十六个天井,七十二个槛窗”的豪门深宅,似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这些融徽州人智慧的高堂大宅,正是徽州的符号。明代《徽州》诗曰:“山绕清溪水绕城,白云碧嶂画难成。日斜猛虎峰头度,雨歇游鱼镜里行。处处楼台藏野色,家家灯火读书声。”
“水乡路水云铺,家家门前一把橹”,江南的水乡一副素雅的山水画,笔墨点染了中国的近代史。走在湿润的小巷中,踏着长满苔藓的石板路,静静地和自己的心聊聊天。青石砌成的高低不平的院围,掩住了庭院深深,深邃得看不透那里曾经发生的日月惆怅,偶尔一枝绿叶顶着一两朵淡淡的小花从院墙上探出头来,就像一曲古琴弹罢的余韵,使小巷显得更加幽深。
太行深处山势险峻,悬崖陡立,然而就在这崖壁之上,悬挂着一个叫郭亮的小村庄。有诗曰:“千仞绝壁立太行,高阔雄险在郭亮。崖上耕织农家乐,清风白云拂石房。”村庄到处都是取自太行山的石头。走在街上,有太行山的回声;坐在村口,有太行山的质感。街街巷巷、老宅高墙、甚至鸡窝猪圈,一概由大小方圆不等的石头垒成。石头雕刻出来的郭亮,带着特有的原始朴拙、地老天荒一般的气息,与山浑然一体。作为太行山的一部分,她自带着山的古老和传奇,也是山最为灵性的片段。
贵州西江苗寨,木结构搭起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鳞次而叠。这个历史上“吃千个水井,住万个屋基”,过着颠沛流离生活的民族,朝着太阳落坡的地方寻找故乡,他们为生存抗争,用心血养育了生命和神话,他们信仰万物,崇拜自然,和一切生灵共生息。他们用水牛的骨头熬成骨胶,和着白色涂抹在屋脊上,中间高高地悬挂威武的牛角,苗家人认为水牛是他们的保护神。能歌善舞的苗家人把歌唱成了生活,把舞跳出了色彩。苗家人就是在这样在与自然的取舍中筑就了这样的特色苗寨。
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不同特色的建筑形式都是经久不衰的文化符号,代表这个民族的生存状态和这个民族的智慧和信仰,是人们心目中家的形象。
随着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推进,很多资源匮乏、交通不便的偏远村落被整建制搬迁。新建的村庄,生活设施齐全,建筑设计新颖,但由于各方面的的限制,村庄缺少了错落感;而传统村庄的改造更需要对原有建筑风格的维护。这就需要对村庄的传统文化符号的留存和审美的认知。
当乡村旅游为村民带来可喜的收入之后,利益的驱使往往冲淡了乡情的浓度,市场竞争使邻里之间多了些计较,盲目地扩张,尤其是大量彩钢板的使用,更破坏了原有的乡村风貌。
北京市怀柔区白河湾畔有一座按照中国传统建筑风格建造的新村,白墙灰瓦,门头挑檐,古香古色,依托幽美的自然环境,小村庄很快成了休闲度假的好去处,人多了,就有了对经营面积需求,屋顶上架起钢骨架蒙上彩钢板,是最现代简洁的建筑方式,但也像给那传统建筑蒙上了遮挡。
民风的淳朴,是和谐、文明的基础,就像山水一样,自然、纯美,最能赏心悦目。现代人,尤其是都市人,更希望返璞归真,就是希望突破污浊,沉淀喧嚣。在那青山秀水之中去享受那一份清新淡雅,质朴和实在。正如同苏东坡所言:“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郭沫若在《我的童年》中说:“大约就是因为山水比较清秀的原故罢,一般的人文风尚比起邻近的村镇也觉稍有不同。”
那些点缀在清秀山水中的的乡村,不正是一种乡韵吗。
乡村之韵是传统习俗和礼乐文化之韵
“燕山景美,顺义城亲,最亲最美还是这生咱养咱的村;无论你姓石,还是你姓胡,姓石姓胡咱们都是石家营村的人……无论你年少,还是你高龄,年老年少咱们都要讲文明;你把孩子培养好,我敬老人养育恩,男女老少手拉手,携手共建文明村”。
这是北京市顺义区农村的第一首村歌,村歌的名称叫《和谐石家营》。顺义区马坡镇石家营村是北京市评选出的最美乡村之一,在生活富足的今天,为了更好地激发村民爱村、建村的热情,积极活跃群众文化生活,村干部群众历经两年,经过思索和探讨,创作出的一首体现本村特色,倡导和谐文明的歌,一首属于石家营村的歌。现在这首村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唱,村歌成为了石家营村的“座右铭”,它号召村民要像歌词写得那样做:“有智慧的献智慧,有力量的出劳力,人人和谐,老少拉手共建文明村。”
鲁迅先生的《社戏》中曾描述江南水乡特有的一种临河戏台。它根据江南水乡河港交错、水面宽阔的地形特点,跨河或临河而建,看戏的人则摇着乌篷船,停泊在戏台下,边看戏边吃糕饼、水果、瓜子。有一首歌中唱到:暮色里,旧歌戏,乡间草台唱不已。摇蓬船,听几曲,胡琴咿呀渔光寂。
在传统村落布局中,每个村中心都建有庙堂,同时都有一座戏台,这可以说是一个村子的文化中心。每当年节时,戏台上鼓乐喧天、笙管齐奏,戏台下济济一堂,人头攒动,台上演的也都是弃恶扬善,昭雪伸冤。这些戏剧不但丰富了村子里的文化生活,也塑造了村里人的人文世界,人们会以戏文中的故事和言词进行比较甄别、教育儿女、明辨是非,这是社戏的一大功能,其教化作用是最具有普及性和认同感的。正所谓“舞台方寸悬明镜,优孟衣冠启后人”。
清代学者淩廷堪说:“上古圣王所以治民者,后世圣贤之所以教民者,一‘礼’字而已”。意思是说,上古圣王治理民众的方针,以及后世圣贤教育民众的方法,都可以最终归纳为“礼”这一个字。西周开国之初,周公制礼作乐,奠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基调。这套制度之所以为后世所称道,因为它是以道德为核心而建立起来的,由此确立了道德在治国理念中的主导地位,这对于中国历史的发展方向,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乡村,是中国人文社会最基本单位,也是形成社会文化的最原始形态,应该说,是哺育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母体,是中国民俗文化和民间手工艺、民间戏曲、歌曲的摇篮。这些传统文化形式都有褒贬善恶,说礼传道的作用。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和保护,反映了一个民族的素质和修养。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城镇化进程加快,乡村在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中经受着选择。而一味追求城市化的资本驱动和功利思维,导致粗暴的拆迁和缺乏审美的建设,最终必然造成乡村形态的消失和传统文化的断代。
最新的统计数字显示,我国的自然村十年间由360万个锐减到270万个,这意味着每天消失近300个村庄。“中国速度的城市化”正在引起人们的讨论与反思。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北考察时特别强调:实现城乡一体化,建设美丽乡村,不能大拆大建,特别是古村落要保护好。
在2013年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指出,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悠久历程中,融汇了众多的民族文化和智慧,形成中华民族特有的信仰追求、价值取向、高尚品质和生活方式,经过千百年的锤炼,世代相传,汇集成博大精深、底蕴深厚的中华文化传统,构成中华民族的血脉和灵魂。
当炊烟袅袅升起,偶尔几声鸡鸣犬吠,在田野中,荷塘畔,山谷里,峻岭上,一代又一代不息的生命和生命中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带着几分乡愁。让优秀的文化得以传承和保护,让那份乡土的亲情继续弘扬,让美丽乡村更具乡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