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始渡轻舟
一
溪舟抚着额间的发 ，缓慢而又不失灵巧地挽成一个髻。桌上亮闪闪的首饰堆得老高，拧着眉翻找半晌才从中抽出一根细细的不带一丝装饰的白玉簪。隐约还能瞧出打磨的痕迹。在一堆金色光晕之间显得颇为格格不入，确是寒碜了些。溪舟摆正铜镜，将玉簪斜斜插入髻中。镜头女子唇角轻勾，说不出的风姿绰约。手指轻扫发髻，澄澈莹亮的眸子如若风拂双溪之水，漾起圈圈涟漪。
“呵呵，溪姑娘——准备好了吗？”翠姨尖细的声音远远而来，揉杂了满满让溪舟蹙眉的欣喜。溪舟合了铜镜站起身，在身边侍女唯唯诺诺的搀扶下缓步出了阁楼。一袭白裙，黑发扶风 ，香肩微露，细腰若骨。随着溪舟的动作灿出一道道娇媚的弧度，让经过的小厮无不驻足，浮想翩翩。
“哟，姑娘你瞧你这……”翠姨慌忙撇下大红的蒲扇，扒着溪舟的衣袖， 恨不得撕下来几块似的，连面色也都变得凝重。
“你……今晚可是你的大日子，你还穿得这样多，该怎么引起贵客的注意呀！？还有你这首饰……”翠姨焦急不已，好似真的十分为溪舟着想。
溪舟面色不变，扯出翠姨手中攥着的袖摆，不作言辞。连眼角都未曾在翠姨身上停留便扬长而去，徒留下翠姨在原地咬碎了一口银牙。
醉月坊一年一度的花魁夜格外热闹，达官贵胄多不胜数，甚至连皇室亲族都遍地可寻。溪舟在醉月楼的最高处俯身而立，冷眼望着身下的喧嚣，讥讽一笑，却不及眼底。一汪水泽模糊了视线，愣神间，有片段的错愕。
“各位爷能赏脸我们醉月坊一年一度的花魁夜，我翠姨感激不尽，请各位稍候片刻，花魁夜马上开始……”翠姨的语调格外的兴奋，溪舟绕好脚上的丝线，神情不变。
台下人满为患，曲子在人群的崩裂声中冲天而起，刹那间灌满整座楼宇。
溪舟坠着丝线从高处落下 ，衣诀翻飞，捧作一朵盛放的莲花。台下寂静一瞬，转而喝彩纷来。 溪舟舞步轻点，摇曳生姿。一时间，席间之人都看得痴痴。待一曲闭，眼光均从艳羡变得痴迷。
翠姨提着铜鼓扭着腰走上前来，笑得好不谄媚。“想必各位爷已经见识到了我们溪姑娘的魅力，此等妙人儿，老规矩，底金五千两，各位爷可要抓紧了！”溪舟依旧神情淡淡，眸子望着争相抬价的人，映出一片冷然。“五万两！”一时无人竞价，人群一片哗然，在那人起身后更是抽气声不断。熟悉的声线，溪舟不由得僵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那人起身。
此人一袭白衣，挺身而立，眉间星宇清然淡漠，丝毫融不进这嘈杂之地。腰间环佩玉色泽泽，有一陌字浮然而上。溪舟眸间一颤，藏于袖中的手暗自攥紧。
“是陌大人！ ”终是有人打破沉寂，纷纷起身行礼。点醒了痴楞中的翠姨。后者慌忙拉过溪舟的手，生怕陌相反悔似的。笑意深重，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我宣布，今年的花魁溪舟溪姑娘，就归我们的陌大人所有！感谢各位爷的光临……”
二
陌相一瞬不瞬地盯着溪舟，视线触及髻上的玉簪，眼眸一缩。半晌，解开自己纯白的披肩丢在溪舟肩头，冷然蹦出三个字“跟我走” 。
溪舟正强压下心头震颤，准备行礼，猝然被他的语气冻得一僵，只得接过披肩作罢。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陌相脚步很快，出了醉月坊，依旧神色淡漠，不发一言。溪舟猜不透这位爷的心思，多加思索也亦无果。
往前如此 ，往后甚之。
“舟……”陌相顿了半晌，额间的青筋跳了跳，“姑娘……难道就没什么要向在下交代的吗？”陌相森森的语调比之前凉意更甚，盯着溪舟的模样带了十分气急败坏。溪舟极力避开陌相的视线，“陌大人，溪舟乃一风尘女子，做此等事理是应当，请恕溪舟无所奉告”。一字一顿，清晰异常。一股难言的苦涩从舌尖蔓延至心头，进而全身。
陌相眉头紧蹙，面色转瞬便已凝固。带着愠怒的瞳仁里满是溪舟略有些苍白的脸。
“你……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就当真如此贪慕富贵，不惜作践你自己？！”
“是……”
“为什么？我有什么不能给你？权势，荣华，只要是你想要的……”陌相狠狠握住溪舟的肩，气力之大让溪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陌大人……请您自重！”溪舟奋力想要摆脱陌相的钳制，结果却堪堪。挣扎了几下，终是放弃。反倒让陌相又加重了气力，溪舟方才不敢乱动。
“我有什么是给不了你的？！”陌相终是松开，一拳砸在溪舟身后的树上，引得林间鸟儿四散，扑棱棱飞满天。
溪舟不为所动。暗自拂去心底的答句，略一行礼，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
“大人愿花五万两金子买下溪舟，溪舟感激不尽，如今皇上已为大人指婚，还望大人自重，与民女这般风尘女子断了往来。如若大人不嫌弃，那五万两民女会想办法还给大人……”
“哈哈”陌相倏而讥诮一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许是那笑太过刺眼，叫溪舟眼里生疼，直直蔓延到心里。
“还我？你拿什么还？”
溪舟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陌相凑近溪舟，满是讥讽的眸子刹那盛满溪舟丝丝慌乱的脸。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陌相心头悄然坍塌。
“既然你如此饥不择食，那我就成全你，择日……”
溪舟的耳边轻飘飘传来四个字，还喷洒着陌相的气息
“迎你为妾”
三
陌相要纳一青楼女子为妾的消息狂风过境般席卷了整个皇城。时日还未过半便已有数人围在陌府门前，为首的便是皇帝为陌相赐婚的对象，溪舟认识她——宰相幺女裘璃。溪舟被裘璃的侍女拉扯着，一脚踹在膝盖上，酿跄着跌在裘璃面前。裘璃素白纤细的手紧紧箍着溪舟的下巴，唇角轻抬，“溪…舟……”那舟字拖得老长，配上裘璃细锐的声线，格外刺耳。
溪舟突然一阵恍惚。脑袋一阵尖锐的疼痛无所预兆般地席卷了神经。
裘璃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眼眸甚之。烛栎一瞬不瞬地回望着裘璃，上下打量的眼光看得后者怒火中烧，一把揪住烛栎的衣服，手一挥就要朝烛栎的脸上呼去。
“啪——”
“啊！”
“小姐！！”
异常响亮的耳光混着裘璃的尖叫和侍从的惊呼齐齐响起，烛栎松开裘璃，异常嫌恶。
“真丑”
还是那个臭女人好看。
烛栎暗自腹诽。
裘璃后退几步，仓皇跌在侍女怀里。脸颊上鲜红的指印带着点点裘璃的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你……你……大……大胆！快……快将这贱女人给我拿下！”裘璃很恨地盯着烛栎，极力拾起宰相幺女嚣张跋扈的特质，命人将烛栎团团围住。许是动静太大，引得陌府人人张望，不少人瞧见溪舟被人围住都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毕竟青楼女子攀上高枝妄图变成凤凰的事迹，私下也没少被谈及。陌府众人对于溪舟的鄙夷也并不刻意。
烛栎环视一圈周围面带怒气的侍从，讥诮一笑，丝毫提不起兴致，抬脚便要走。侍从一拥而上，赤手空拳地想拦住烛栎。烛栎刚要动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倏地顿住。
“该死”
烛栎拧了眉头，低低咒骂一声。
不能出手，便只能左右闪避，避开侍从的拳脚，但攻击却越来越密集。
“啪嗒”一个侍从在混乱中打掉了烛栎头上的玉簪，簪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烛栎铜仁猛的一颤，熟悉的痛感袭来，身子不由一僵。
“溪舟……”
四
溪舟至混沌中醒来。动动身子，手脚上的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四周光线很暗，唯有沉闷的烛光静静地跳着。前面有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放着的，依稀寒光闪烁。
“吱——”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裘璃的脸缓缓自黑暗中浮现。
“醒了？”裘璃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兴奋，好似溪舟是她捕获的猎物，迫切想要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溪舟啊溪舟，现在落在我手上，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裘璃贴在溪舟耳旁，最后三个字说的轻飘飘的，却犹如万斤般重重砸在溪舟心上，一阵闷痛。是了，溪舟是一青楼女子，跟宰相幺女比起来，后者更能助陌相平步青云，所以对于皇帝的赐婚，他欣然接受。他早已不爱了，那自己……
“我不爱他……我亦不愿嫁与他”溪舟尽量使自己的声线脱离出情感，不让裘璃听出些许的颤颤。
“哈哈，你不想嫁与他？我没听错吧？？！整个皇城谁不知道是你这个狐媚子贪慕权贵勾引陌大人？你说你不想嫁与他……哈哈哈哈……”裘璃万般震惊又万般讥讽的声音充满整个地下室，传来点点回音，格外诡谲。裘璃缓缓走到旁边矮桌上，轻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宛如千斤重。她拿起一把匕首，葱白的手指拂过刀刃，带着寒芒。在昏暗的烛火中清晰可见，不必想也十分锋利。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裘璃步步逼近，用刀拍拍溪舟的脸，冰凉一片。
“想必就是你这张脸让陌相答应娶你的吧？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不过它若不在了，呵呵……”想必陌哥哥也不会娶个丑八怪吧！
“嘶——”裘璃的匕首狠狠插进溪舟的脸颊，划出道道深深的伤痕。血顺着刀尖，沁满了溪舟的衣襟，鲜红一片。溪舟紧咬着牙，却还是疼得忍不住倒吸几口凉气。
“疼吗？如果你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你……”
“你……休想……”溪舟瞪着裘璃，嘶哑着嗓子，任由裘璃如何羞辱也不再开口。裘璃漫不经心地盯着刀尖那抹鲜红，咧嘴一笑。
“瞪我？”裘璃箍着溪舟的脸，压得伤口鲜血泅泅，疼得溪舟额上直冒冷汗。
“既然你那么喜欢瞪我……那你说……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你慢慢瞪我……可好？你可还欢心？”
冰凉的刀刃被裘璃缓缓举起，划过溪舟仍在泅泅淌血的伤口，勾起溪舟阵阵战栗。刀尖离瞳仁越来越近，溪舟甚至能从那朵朵罂粟中瞧见自己收缩的眸子。
“啊—”刀尖入眼，剧烈的疼痛灼烧般将溪舟紧紧包围，如万般蚂蚁啃噬，痛不欲生。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溪舟闭上眼，整张脸颊模糊一片。疼痛越发剧烈，瞬而扩及全身，经久不散。意识消失前，似是有什么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臭女人！”
五
静，连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地刺耳。视野模糊一片，烛栎感受着脸部眼部剧烈的疼痛，心里不由一阵烦闷。
“这臭女人！”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压抑着不让自己出来！这下可好，裘璃那毒妇下手可不轻啊，这痛饶是他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傻子”
烛栎强压下奔腾而过的百般情绪，摸索着手上的铁链，玄铁！竟是压制一切内力的玄铁！没想到裘璃这么谨慎，连溪舟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防范至此。
四周倏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约莫一人缓缓而至，浑身冷然的气息让烛栎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陌相！”烛栎咬牙切齿，强忍着想扑过去撕碎他的冲动。都是因为他！那个臭女人才会变成这样！
陌相瞧着眼前满是血污的女子，眸子缩动，划过大片震惊，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但溪舟终是看不到了。想上前替她擦去血污，女子却宛如惊吓般向后退去。陌相叹了口气，终是停住。
“抱歉，我不知道璃儿她竟会如此怨你”陌相的语气夹杂了些许的无奈，但烛栎却并未听出一丝愧疚。心口一阵抽疼，烛栎拂了拂心脏，不掷一词。
“他不配你如此”
“我无……憾”虚弱至极的声音毫无预兆自脑中响起，烛栎一震。旋即坚定异常。
陌相看着眼前女子挣扎着起身 ，脸颊血肉模糊，泅泅鲜血不断渗出，异常骇人。那人慢慢站得笔直，一字一顿，清晰异常。
“陌相，溪舟此生，宁死，也绝不嫁与你”
陌相一愣，旋即却轻笑
“由不得你”
“呵，是吗？”烛栎话音刚落，数道人影凭空而至，齐齐跪在烛栎面前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