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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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大忙终于要开始了。
骄阳一遍遍地给麦田镀金。那炫目的金色总是先晕染在村庄周围的旱谷地上,等旱田的金色越来越饱和之后才渐渐地向远处的水旱两季轮作田蔓延。
碧色田野被悄悄地镀金之后变得开阔旷远,映得天空也更加明澈透亮,仿佛一眼可以看到天边。若不是一排排的绿树撑着,那天必将无限伸展最后将地抱在怀中泯然一体。
麦田虽已一片金黄,农人们却都在村路上闲闲逛荡,看坦克一样慢慢爬着的履带久保田或是楼房一样高大的皮轮收割机来一趟去一趟轰隆隆地穿行着制造出紧张忙碌的气氛来。
现在的夏收大忙早已颠覆了黄金铺地老少弯腰的古语。没有了抢收抢种的紧张和急迫。听任籽粒在禾穂上晾晒风干。收割机下了田一溜烟的工夫便割完装包运回可直接过秤出售或是囤积堆垛,再不用收回来后还要在大太阳下摊晾翻晒左一遍又一遍地盘手皮子。
壮劳力顶梁柱们都还在山南海北的工厂里工地上挣钱哩。等到大田里的麦干得差不多时再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大忙正好,既不影响外面挣钱也不耽搁家里种田。
午饭后送了娃上学校去,翠花将张宽刃长镰左磨右磨磨得刀头雪亮刃薄如纸试了试锋自觉可以吹毛立断才罢休。
这样的长柄镰刀每家都准备了一两张。预备捡拾收割机在田里转弯抹角也无法铲除的边角遗穗。
翠花家出宅子搬到村里规划的集体农庄了。宅基地上老房子扒光了,现在变成了一大块麦田。麦田的四周矗立着两行二十来棵白杨树。树有大有小,大的有狗脖子粗,最小的树是春天新栽的有细伢手腕子粗。
翠花磨快了镰刀专为割靠近树行边和邻家地界处的麦。趁先将这些地方的麦割倒,抱了均匀撒到中间麦子直立稠厚的地方去,等收割机下田后就不用着急忙慌跟在收割机后面撵了。
翠花来到麦田边看着自己侍弄了一春的麦子丰收在即,感觉十分欣慰。
邻居小婶从旁边经过带嘴一问:翠花,开镰啦?当家人还没回吗?麦不等干透就收啦?
翠花嘴上说:和你家一起收啊。随手掐了朵麦穗,合在掌间一揉一搓便将麦粒麦壳分离开来,鼓嘴用力一吹便将麦壳吹飞出去,手掌心留下一小撮饱满光泽的肤色麦粒儿。
翠花拈起颗麦粒放齿间咬出咯嘣脆响来。她扬嗓子叫向家走去的小婶儿:小婶,麦已干透了,明儿就可以喊收割机啦。
翠花将手中一穗麦粒揣进兜里。弯下腰来扎开马步挥舞起手中镰刀开始割麦。
翠花自从躲计划生育出去打工便生疏了庄稼人的十八般技艺。如今重新摸起来倒也不陌生。新买的长柄镰刀挺给力。伸左臂拢起一抱麦棵儿,右手持刀靠地对着麦根处用力一拉再拉,只听嚓啦脆响便将拢住的一抱麦割下,麦捆整齐断茬贴地。她割下一抱麦便抱起来紧走几步将麦分撒到麦田中间去。
翠花正低头躬身忘我地忙碌着,只听得一句粗砺的大声传来:你做甚东西哩!跑来割我的麦?
翠花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公公老福正急步匆匆地向她走来。
翠花简直觉得好笑,这块田自从开春后撒肥打药公公从未傍过边。麦田里里一层外一层长满了野燕麦。野燕麦长得比麦肥壮,除草剂对它无效。翠花打田卖地拔了半个月才拔得清根亮茬露出满田黄巴巴的麦苗。她又乘雨重撒了一袋子尿素才救活了这块麦,现在才能长得杆壮穗粗看起来有模有样。
翠花放下手上的麦,直起腰来看向公公的脸以便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
老福歪头梗脖咬着牙双眼凌厉地瞪住翠花叫:咹!我种的麦我会自己收!不用你来收我的麦?
翠花气怔,公公这是来和她抢收这块麦了。
虽然满耳朵听到的都是他不着调不靠谱的行事为人,翠花却从未想到公公今儿会来和她抢收麦。
这块地是翠花家的。地原本不大不足一亩地,自从翠花家躲计划生育出去后地就由公婆耕种着,老福奶生病去世后老福不想再受累种田叫两个儿子将地全部分了,一年两季提粮给他吃,夏季三百斤麦,秋季三百斤稻。翠花家在外打工,所有的田便也给了老大家种。
两兄弟一年给老子一千多斤粮,他吃不了可以养几只鸡生生蛋。老福当时将算盘打得啪啪响。他一个身强力猛的老汉可不想被几亩田绑住手脚。秋闲冬春,出去随便哪家工地都能安身,哪一天不要挣个百儿八十块的?到了夏天纵然不上工地,凭他下地笼逮鳝鱼捉龙虾也跟得上别人打工挣得多。
老福算盘虽打得如意,大儿子却不肯践诺,自从地到自己手里便没有给过老福一粒粮。不但不给粮还想使唤老福帮他干活,老福岂能给儿子当伙计使。
老福挖窟掏蛆每天捞鱼摸虾挣钱,更让大儿子一家心馋眼红,却想不到他半个铜子。
老福经常带鱼带肉去不相干的人家拼桌,为人家挖地推粪打药撒肥给人家当牛使。大儿两口子逢人就讲要么那家的老妇年轻时和老福苟且过,要么现在正苟且着。老福对孙男子侄都刻薄小气,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老福挣到钱流水一样淌手花,村里人都买不起电动车时,他花几千块钱买了电动车,开大喇叭唱着歌在路上来一趟去一趟地招摇。还常驼了拼桌的老娘们赶集,见啥买啥,却从不肯帮衬大儿家一个大子。不但不帮衬,他还总想追讨欠自己的每年六百斤粮,到处胡咧咧败儿子名声。
金花恨公公恨得眼中滴血,父子关系降到冰点。
老福常拦了大队干部告状说儿子忤逆不孝不养老子。大队干部说养子不教父之过。你和儿子闹矛盾哪儿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你向上面反映去。
老福便一趟趟跑乡政府告状。乡里领导下来了解了情况之后俱是摇头叹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俩个老的坏小的吝全不是玩意儿,真是对上手了。村干部乡干部见了老福俱是绕路走,实在绕不开也只拿清官难断家务事打哈哈推搪塞责。老福没法可想只能打电话一遍遍向二儿子两口儿诉苦。
二儿在外打工,厂里每月都有工资发,虽将地给了哥家种却按时按节将六百斤粮折钱给了老子。
二儿子还总在中间调停替兄长圆场:他手头不宽裕,你但凡过得下去就带谅他点儿别向他要粮了,天天为这事儿经官动府的让人耻笑。
老福咽不下这口气吃不了这个亏,说大儿子不给粮吃便要将地还给他,让他自己种。大儿子不理他,田已经分了再想要回去等于是老鼠洞倒拔蛇,哪儿还拔得出。
老福三天两头打电话叫二儿子给他撑腰向大儿子要地。
二儿子没奈何只得在电话里和哥再三商量将自家的宅基地留给老子种。当时那块宅基地前面是场院,中间是房子,屋后也只得亩把田,并且四围还有几棵白杨树。
老大勉强让出了那块田。可老福并没有按时收种,却让那田抛荒了一冬一春,草长得比人高。大儿媳金花见地抛荒长草,背了药桶用除草药统喷一遍,把草打枯,将地耙松种上春玉米。
等到玉米棒刚刚长仁,老福便一气儿掰了一尿素口袋说回去煮嫩棒子吃,其实是拿去和别人打平伙去了。
金花气得撵着老福吵骂对村人大肆宣扬老福:刚刚六十来岁,好手好脚不种地,叫儿子养。有田不种让田抛荒长草。辛苦巴拉种的苞米刚灌浆他舍得掰这么一袋子回去。就是怀伢的馋嘴婆娘也不着兴这么样败家呀,他就能这样祸害儿子.......
等到玉米棒子成熟了,金花去收庄稼才发现一块田中间的棒子已被掰了大半。金花找到老福的老巢没找到一个棒子。
老福嫌老宅上房子不就路阴雨天出来进去不便,一直借住在靠近大路的一户人家。那家人在外发财不回来了,舍不得老家屋养老鼠将房借给老福住,只当找了个免费看家护院子的。
金花犹不死心满村寻觅找到老福常去卖苦力赚吃喝的相好家里,在那户人家的平房顶上寻到金灿灿一大片玉米棒子。
相好家里一棵早玉米没种却晒了一房顶棒子,明摆是老福干的好事儿。
相好家三十未婚的儿拿了铁叉对金花虎视眈眈,若金花敢去拿一个棒子估计他就敢动铁叉招呼。
金花只得悻悻地看几眼那堆棒子咽下一腔恶气捏鼻头空手回家。到家后对男人添油加醋控诉公公恶行。儿子大顺恨恶不绝对着虚空发狠说看见老子要打折他的腿,让他爬不起站不直扒不了外灰,祸害不了儿孙,丢不了祖宗先人......
村里自有人学大顺凶样传大顺歹话,这样一传二再传三三传四传便传到老福耳朵眼里。老福自然晓得自己儿子的厉害,再不敢张手拃脚跑大儿子面前去讨打。
他一趟趟打电话叫二儿子回家给他撑腰主持公道,向大儿子追讨欠粮。
翠花男人便回家来请了叔叔伯伯说和,兄弟两人各给老父一块田让他自种自吃,再不用撵着儿子腚后追讨。
翠花家娃儿到上学年龄了,翠花准备回家陪娃读书。家里老房子多年不住人不维修已经破败倾颓。翠花家就便扒了老宅上房子去集体规划的农庄盖了楼。将大伯哥家种了几年的几亩田拿回来准备自己种。
翠花辞了工回来陪娃读书顺带种田。
老宅上的地块一下子扩大了二倍。从一亩变成了二亩。大顺两口子暗地里非常不忿兄弟家地亩扩大,在当初分家的叔伯面前抱怨说兄弟讨了巧,自个吃了亏。叔伯将大顺数落了一顿说不管吃亏讨巧也没有把宅基地再分一半给你的道理。你若觉得吃亏了,可以把宅基地连同承包地都倒换一下。大顺两口子便不再提这茬儿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分承包地时他家可是讨了大便宜的。
那会儿翠花家在外打工根本不在乎地多地少,只得了老大家挑剩下的几块田。
翠花没想到除了老大家连公公也垂涎这块田。
秋后种麦时老福说他将宅基地上的麦种肥料都已经买回来了。
翠花两口子思量这块田断不能由老福来种,若老福巴在手里时间长了,老大两口子又得打这块田的主意。
翠花家便将承包地指了一块给老福。
等大顺家秋收已了,二顺回老家建新房种麦时发现宅基地上麦已出来二寸高了。
二顺对老子说:给你籽种肥料钱,这块田拿回来我自家种了。老福当时不哼不哈没敢当儿子面说不。可心里却并未将自个种好的庄稼拱手让人,哪怕亲儿子也不行。
翠花理所当然地将这块田当作自家种的,打药撒肥拔草样样不敢懈怠,没早没晚地呆在田里劳作,总算将块麦拾掇得像模像样。
现在公公要来抢收,这让翠花始料未及,怒气难抑。
翠花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宅基地是分家分给我们的,凭什么要让你种,让你收.......
老福犹如遭遇了龙卷风一样腾空一跳旋身转了一圈,手指已将麦田四周的树戳点了一遍,厉声喝断翠花的话:不要说这块麦,连这地周围的树也全都是我的,你一棵也不要想!
翠花想,公公定是遇到鬼中了邪了才会这样大放厥词的。
翠花冷笑说:宅基地早已分给我们家了,宅基地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是我家的,分家书上可都写着哩。
老福大吼:这地上的每一根草都是我的,你休想动一下子!
翠花气急也大叫:你放屁!分家时可是请了两位堂叔来作证立据的。你和我上堂叔家说理去!
老福歪着头手按鼻翼扬起面孔冲着翠花从鼻孔里哼出一坨鼻屎来,口中横声大叫:我和你上天上说理去!想得这份家业等我死了再说!不把我的五间瓦房还给我,我不会和你罢休!把我吃辛受苦盖的房都扒了?黑良心的东西......
听了老福的嚣叫,翠花一气一个死,简直想不到老福会这样和自己胡缠。
村里动员农户集体农庄,不准在老宅上重建房。二顺拆屋时说留两间灶屋给老子那边住不下去时可以搬回来住。老福大张嘴巴叫将房全部拆光,这地儿又脏又破又没路,他才不想搬回来住。他说人家答应将房借给他住到老死。二顺说也行,那边住不了就上自家新房住去。新房里总归有老子一间屋的。
这才不到一年时间,老福便忘了他说过的话了。
被老福的胡言乱语一激,翠花急怒交加全无理智,她提着镰刀疾步上前去扯起老福的衣袖胳膊要拉老福去讲理:走!我们去算账去!把账摆在桌面上让堂叔堂伯帮你算,把分家书拿出来算......
显然是被老福气昏头了,翠花居然想拖老福去讲理,妄图当人面打老福的脸。老福可压根没想和她讲理。
一个不要脸的人还讲什么理?
老福若是会讲理也不会过来抢着收麦了。
长柄镰刀提在手上有些碍事儿,翠花怕不小心碰到自己腿上,便端在右手里。
被镰刀占住右手,她只好凭左手上那点儿缚鸡力去拉虽届花甲却身强力猛的老福。
翠花饶是咬牙使力也拉不动老福分毫。
老福被翠花这样冒犯简直火冒三丈。他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伸手过来将翠花手里的刀头一把攥住像拔一条躺在於泥里的大黑鱼那样咬着牙用力拔。
翠花抓紧镰刀柄和老福拔起河来。
殷红的血从老福的指缝中溢出。翠花被吓坏了,她从没见过用自己的肉掌包裹刀刃的人。还是她磨得簿亮锋利的刀刃,她赶紧撤了使在刀上的力,由得老福将刀轻松地拔了去。
刀把子握在谁的手上,谁就占住了战斗主动权。翠花端着刀把子却白白地失了主动权。
老福是个左撇子,他左手使家伙和别人用右手一样给力。只见他左手将刀头握在自己手中右手张开像把大钳将翠花双手钳住。就势儿扬起长刀柄对着翠花拦腰击打,一下又一下,打一下骂一句,骂得铿锵有力一字一顿:我捶死你!捶死你个失天教的......和我斗,骨头将你挫碎!黑天没日的,你老子都管不了你?把你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我怂死你!怂死你个孬东西.......
翠花真挺孬的,她既没有挣脱老福掌㧜的力气,也没有闪跳腾挪的避险能力,木塑泥胎一般听凭老福扬起手腕粗的柳木刀柄泼雨一样砸在腰腹上。
老福定然是个打人的高手,他不砸翠花的头也不敲翠花的腿,只是对着翠花腰部狠敲,也可能是敲打别的地方不太方便,暴露在他刀柄所及的范围内只是腰腹部位。
翠花惊呆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招呼。
小时侯她调皮不听话和别的孩子骂架。她现学现卖,人家骂她什么,她回什么。她爷爷在旁边听了气得跳脚,拉她回家,她还不干想要和对手骂个输赢出来。她爷爷扬起拐杖要打她,她跑给她爷爷追,边跑边扭头向对手叫骂。他爷爷一只手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举起拐棍打她。她挣不脱爷爷的手,便把爷爷当成圆心,爷孙两条胳膊连成半径在场院上画圈子跑。
爷爷的拐棍子一下一下打在翠花的小腿肚子上,虽然不是很疼,可当了许多看热闹的伙伴们的面这样儿挨打让翠花觉得很丢脸。翠花记了她爷爷十年仇,等她长大了能够明辨事非时,她才对那顿打释怀。
今天这顿打挨得如此真实如此突然如此莫明其妙。翠花由于极度的气愤忘记了疼痛。她气自己以前曾经好好地对待过老福,把他当成父亲一样关心。给他买三百块钱的羽绒服,给他收拾屋子,给他洗被子洗衣服,在自家没种一分田后,建房经济极度窘迫时遵守合同将600斤粮折成钱给他。在娘家拿来的米还分一半给他吃,给他端饺子送馒头......
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蠢事翠花悔得泪流满脸,她使劲地挣身向后退,干涩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哭腔:我要找大叔讲理去!和我去大叔面前说理去......
老福的堂兄弟是生产队长,也是翠花一家分家分田的协调者,见证人,分家书的草拟执笔书写都有作生产队长的叔叔和另一位叔伯操持。
翠花的哭喊听在老福耳中更像是句威胁,这威胁对一个无耻的人毫无震慑力,却会让其恨恶更甚。
老福急瞪着一双红凸的牛眼,鼓腮咬牙一脸狰狞地击打翠花的身体:我让你讲理!我让你讲理!怂死你我再去和你老子讲理.!
老福的嚣叫还是惊动了邻居。刚回去拿了刀也准备割麦的小婶儿丢下刀以救火一样的速度冲过来。她从侧边将翠花扯住向旁边拉说:刚还好好儿的,咋就打起来了?大哥!大哥!你这是不想活了?敢动手打儿媳妇儿!
小婶子平时都戏谑地叫老福为福大,今儿形危情急之下叫得亲昵敬爱。
老福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张开右手将翠花松了绑。
小婶子巴拉巴拉炮轰老福:我大哥啊,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喝醉酒了,敢伸手打儿媳妇?明儿老了不指望儿媳妇给你捧茶倒水了?县长能得罪儿媳妇也不能得罪啊!明儿等你老了,小心翠花把你剁了下锅烀.....小婶子啥辰光都有心情说笑话。
老福对着小婶子梗脖子翻白眼屁也不放,那表情定是嫌小婶子多管闲事。
没了击打的对象,老福不得不将手中只剩下一半柄儿的镰刀扔掉,拿褂襟子将血滴滴的左手裹起来。
小婶子哎哟哟惊叫起来:死大哥死大哥!你要作死了!倒拿镰刀当棍使!咋不把你五个指头旋下来的哩?把个镰刀柄都打折得了!谁家儿媳妇不是小心翼翼捧在手当心里的?你倒好!下这样死手.....
老福两眼一瞪瓮声瓮气冲小婶儿叫:你晓甚东西?她不逼我,我犯得着和她斗......
翠花早已哭得肠断声噎,站立不稳。小婶子只好将翠花半搂半抱向自己家里挟过去。
小婶子把翠花带回家扶坐在椅子上,问翠花今儿为了甚事打她。翠花末语声咽,只觉得委屈像滔天的巨浪要将她淹死。翠花边哭边说,断断续续将老福来和她抢收麦的事儿说了一遍。
小婶子怒冲冲地叫:人犯狠,鬼犯恶,这个老绝段子,吃柿子拣软的捏。翠花你下次再看见他,拿把铁叉在手里,他敢打你,给他扎五个窟窿眼儿,看他还有本事显.......
小婶儿虽然为翠花骂了老福一通却是替得了言替不了力,她劝了翠花几句便去田里割麦去了。
翠花撑起身来,捂着疼痛的半边腰腹趔趄着去找当初帮忙分家的叔伯,希望他们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对于这样的事儿叔伯们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分家见证只不过喝了人家几杯酒,真像是吃了人家嘴软似的,一有了矛盾便要证人去调停。做到令双方都满意是不可能的。不满意的一方不当面吵骂出来过后也会怨恨一碗水没端平偏向对方了,定是被对方下了药了收了好处了.....
老福堂兄弟几个,他最年长。做兄弟的能对兄长怎样呢,至多不过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劝慰。
翠花扶着腰眼歪歪扭扭地来到大叔家里,对着大叔大婶说了今天的事儿,将老福抢地打人的举动情状都说给叔叔婶婶听。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缓和,翠花已经冷静下来不再伤心了,她心里只有仇恨,她恨老福入骨。可为了显示弱势,她又哭哭咧咧了一回。
大叔只是皱眉头抽烟,默然不语。倒是大婶一边听一边叹息,却并不是为老福抢收打人而表达愤慨,只一遍遍地说:死大哥倒怎是好,两儿子一个不靠,死大哥倒怎么好,两儿一个不靠........仿佛很为老福的晚景担忧。
翠花发现大叔大婶很难体会她所受到的伤害,便抹了抹泪住了口,去另一位当队长的叔叔家去。
队长叔队长婶正在屋后的旱田里种玉米,他们停了活听翠花哭诉。翠花将自己的衣服掀起,让婶看老福打过的地方,伤已经发了出来,青紫斑斓犹如纹着大串葡萄图案的纹身。
队长婶是个激烈火性子,她当即同仇敌忾起来:世上少有丧心病狂的老东西!这丧心病狂的老畜生!翠花,你该像你嫂子那样看见影儿就骂,搡起家伙就打,吓得他不敢傍边才能消停些儿.......
队长叔说婆娘:你别净煽风点火了!幸亏翠花是个软性子,这要是两个人都拼起命来,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往后大忙了打倒了躺医院可是又要花钱又要搭工夫的。何况是一家人!
队长叔又转头:翠花,饶人不为痴,今儿他打你,是他不对,可他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打回去不成?下次再遇到这事儿,你得长点心眼子,一块田搁那,他也背不动扛不走,他胡说你让他说去,非要立时立刻证个清楚明白干嘛?他的为人你也不是不晓得,等他儿子回来再理论会迟了不成?
队长婶说:都到这辰光了你还不打电话叫孩子爸回家来吗?老短寿的敢这样欺负你,只能叫他儿子回来治他。
翠花被队长叔队长婶一顿劝说点拨后悔不迭只能恨自己糊涂白白捱了一顿打。若是外人打她她定然要上医院将全身器官都查遍在医院里躺个十天半月的,让打手割肉放血出医药费误工费。可挨了公公的打,翠花只能捺下送钱给医院的想法了。别到时候老福一分钱拿不出来,还得掏自家腰包。
队长婶叫翠花打电话给男人。翠花其实经常和男人打电话报告田里麦熟情况的。
翠花原本盘算不到大忙激烈时不想让男人早早回来,别到时侯大忙未忙迭男人的假期用完,拍屁股走人,将一大堆难活留给翠花死挣活捱。公公那副德性根本指望不上,娘家离得远父母自顾不暇恨不得女儿替他帮忙。
翠花顾不得等大田开始收割了,回家里立即给男人打了电话说了公公抢收麦和捱打的事,将公公对她讲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男人。男人当时脱口而出:你真没用,刀拿手上不晓用,砍他一刀看他还敢和你闹?如果是金花,吓死他也不敢!
翠花当即发火想和男人吵:你唯恐天下不乱还是咋的,我砍死他去坐牢你好过了是不?
男人说:装样子吓吓他,谁让你真砍死他了!村里某某用杀猪刀捅了婆婆一刀,老的躺了三个月,也没有该一天罪.......
翠花简直愤怒了:我和你说东,你和我说西!欠他粮还跑公社告状,他会是个饶人的?他现在动手打了我,我也饶不了他!你给我立刻回来,抓住他两手,让我也打他一顿......
男人在电话里说:刚才有本事不施展出来,还想事后找补?没用的东西,就会窝里横!我回去找他算账,给你报仇,我现在去请假,马上回去。
到了第二天早上,翠花男人二顺回来,自家门边都没傍,便去找老福算账。
老福正在堂屋里吃早饭,见了儿子从天而降,站在门口,顿觉心口一凛,天地发黑,手中端的碗嘭嚓摔在堂屋水泥地上碎了。捧碗的手犹自张开,啰嗦得厉害。
二顺问他还要不要去抢收宅基地上的麦了,还要不要将宅基地还回他了,还要不要拆掉的五间屋了?
老福结结巴巴辩说:昨儿喝多了酒,说的是气话醉话,不记得了。
二顺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老子声色俱厉地说:你喝了多少酒,敢生出这种念头说出这样的醉话来?你当你说醉话,我们可当你说真话来着。是你说等你死了,才能把宅基地给我的么?想找死还不容易吗?
二顺说完话,用那双和老福像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凸眼珠子瞪着老福。
老福像一个做错事儿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垂手立正低眉顺眼乖乖听训。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得肥大的裤管轻轻颤动,像是置身在绵密的微风里。
二顺见了老子的样儿便没再狠厉地训斥他了。放软了声音说:你这一把年纪了,何苦一天到晚地不安生,自己手里好歹也有二亩田,平时还能扒拉几个钱,是不够你吃的,还是不够你喝的?我们不在时你和老大家闹,我们回来种田你又跑去和翠花闹.......你当翠花是好欺的么,她可是个小心眼子能记仇的主儿,你敢打她打到棍子折,她现在躺医院里动不了啦,我还得天天上医院侍候她去,可这十几亩田要收要种,你准备好甩开膀子好好儿干吧!从今往后儿你可别想她再有一点好到你头上了......
老福那像他旁边桌上从黑污里长出灰白霉毛的脏抹布一样的脸上沁出颗颗肥大的汗珠子,像悔过的眼泪沿眼尾处从上向下滑过下巴滴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滚了盐巴揉搓过的秋菜一样瘪软丧颓,浑身发出也像盐囟泡过一样的隔年腌缸里臭咸菜的味道。
二顺的气势原本早已将老福震慑住,哪还禁得住这样软硬兼施说上大半个时辰,他感觉老子已经完全知错后悔了,再不敢有非分之想了,便住了口回家调停老婆去了。
翠花昨儿回得家后,便上床躺下连娃儿下学都请别的家长捎接回来的。
被老福刀柄捶打的伤完全发出后,缠腰的大串葡萄变得更加成熟饱满,紫黑肿胀。身体变得僵直邦硬不能活动。上趟茅坑疼得呲牙咧嘴一身大汗。翠花只得躺下对娃说自己头疼,叫娃儿自己烧开水泡面吃。一想起下午的遭遇她实在气恨难平,虽是躺着却一直赤额暴筋浑身的血仿佛都在涌向脑门子,肯定是被老福气得血压升高了。翠花闭上眼用手慢慢地揉着太阳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不把老福的这顿打还回去,她可没法儿平静下来。
翠花一夜未眠。男人骑着摩托车连夜从几百公里之外往回赶,也让她担心牵挂。她非常后悔自己负气让他立刻连夜往回赶。
听到男人叫着名儿嘭嘭拍门的声音,翠花终于松懈了提起的一颗心。觉得浑身瘫痪无力,挣不起身来。
二顺噔噔噔地蹿上卧房里来到床前,把张风尘仆仆的脸凑过来,看翠花是真睡还是装睡。两口子半年未见的念想被老福敲打得灰飞烟灭。翠花的心里充满了怨怼,若是不嫁了这个人,她就不会挨了这顿打。他不怪他老子穷凶极恶,却责怪自己不够凶恶,这一家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十几年日子过下来翠花早已看透了男人的心,也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货色。
翠花用一双清冷的眼珠子迎接男人的满脸笑意。那笑在她看来只能是嘻皮笑脸。
男人催促:这多早晚了,快起来煮饭吃,我这一夜没歇,头脑晕转转的,真是够受的了。
男人说着话一屁股瘫坐在床边上。
翠花咣地把被一掀,让男人看老福打出的伤:你老子把我打这样儿,你问也不问,就晓得跟我要饭吃.....
男人打一声呵欠:我刚已经找过他了,他说喝醉酒了犯浑,吓得浑身乱颤的,再不敢了......
翠花说:我这浑身的伤,起不来了,送我住院去。
二顺这才板正了脸色,着起急来:真假的呀,那咋不打120叫救护车哩!
翠花叫:打电话叫我爸我叔过来,和你老子坐下来把理掰直了我才能去住院。翠花和二顺的给合是翠花叔保的媒。
二顺焦燥起来,叫他们来做啥,都那么大年纪了,难跑的,你这不是白叫他们担心吗?
翠花躺在床上不起来,不和你老子理论明白我就一直躺着。
翠花听村里人讲过老大家两口子动手打架,老的护犊子,吆喝儿子打媳妇,金花回了娘家不回来准备离婚了。家里三个伢一溜高矮哭哭啼啼吵着要妈,闹得一家人没法安生。大顺儿过去磕头下跪都不成,后来公婆去亲家面前下了一跪才求着儿媳妇回来。从此金花才在这户人家立下威来作了人王。
二顺只得自己上灶烧吃的,每人一碗糖水荷包蛋,端到翠花手上。吃完饭后又劝翠花和他去村卫生室让医生看看伤势可严重。
翠花自己知道全是皮外伤,她小便没有不适说明腰子没受伤,弯腰也还弯得下直得起只觉皮肉绷得疼,说明没伤到腰椎骨,纵使上小药店也得先去镇医院检查。镇医院现在各样先进设备齐全,逮到黄牛当马骑,遇上打架受伤的绝对不马虎,往往从血常规肝功能脑CT心电图胸片B超从头到尾几大样查下来,再开几瓶吊针挂上大半天,最后七七八八买一堆内服外用药。翠花太怕这样儿被医生忽悠摆弄更心疼钱,一顿折腾下来怕得上千块不够,翠花坚决不去。
二顺无奈只好打电话给老丈人叔丈人请他们来吃酒,几个月没见了怪想念他们的。
两长辈俱是说家里事多腾不开身,让翠花和二顺回娘家玩去。二顺只得期期艾艾在电话里将翠花挨了老孑打的事儿讲了,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来了后震怒。
翠花父亲和叔叔当即丢开手头的事情立即赶来。翠花家不就大路不通公交,老哥俩骑辆电动车过来,饶是一半点儿没耽误时间也得到中饭时才能赶到。
早饭后听人喊有收割机下田割麦了,二顺挟着卷袋去了田里。翠花卧床养伤,完全没准备老父亲午饭前赶过来。
等天傍中午时,翠花老父和她叔顶着大阳到了翠花家。一看家里来了两个长辈儿,翠花不得不挣扎起身来站门口逮住赶街上集的熟人邻居央其帮忙捎带买点鱼啊肉的回来。翠花挣起身子上屋前园里摘点自种的辣椒豇豆,弯不下腰便慢慢蹲身下去,疼得直吸气也不敢对老父亲讲,怕父亲担心她。
有人在门口大叫:翠花!翠花!收割机到你家田了,你男人叫快送把镰刀去,再带一杯茶去。
大忙开始了,二顺完全忘了翠花是个伤病员了。收割机下了田,只要有口气,总要挣扎着去帮忙的。翠花只好也忽略掉自己的伤病员身份了。家里的镰刀被老福败消掉了,只能跑邻居家借了把镰刀,也来不及再去磨快,又找个塑料瓶倒开水,一摸水瓶是空的,现烧也来不及了,只得跑到隔壁小店里拿了一大瓶汽水,忙忙地准备着送田里去。
帮翠花去集上顺便捎菜的邻居回转来了,站在路上大声叫:翠花!翠花!肉买回来了,你还要不要了?翠花一迭连声说来了来了,摇摆着身子一曳一曳像只企鹅样蹦过去,接了邻居手里的菜,忙不迭地送回屋,拿了镰刀和水又忙着要向地里跑。
翠花父亲和她叔见翠花忙得跌跌绊绊的干着急又插不上手去。看翠花又拿了东西准备往田里送,便叫翠花在家里烧饭,他们拿了镰刀和汽水送上田去。翠花对老父交待清楚是到原来的宅基地后,便由得老哥儿俩顺路摸索着去了。翠花老父多年难得上翠花家来一回半回,总是生生乍乍不识路。
翠花在家忙忙地开始准备起饭菜来。她抬头看看天色日影知道接娃的时间又到了,便又丢下手上的活儿去接了孩子回家来。
翠花在家忙好饭菜上田去喊人回来吃饭,却见收割机正停在自家田里,一群人正蹲在树荫下歇凉说话儿。
见翠花过去,二顺抱怨说早不做准备把树旁边麦割开,现在摊上麻烦事儿了。刚图省事,叫收割机贴树根铲,铲上树根子,把收割机崩坏了,现在正等着换零件,零件正从二十多公里外的县城往这儿赶。
估计零件赶到这儿得要四十来分钟。这已经到了饭点儿,家去吃饭又嫌时间太短,齐大伙儿又渴又饿地等在这儿心里空劳劳地真是难过得很。
见翠花过来了,二顺说一瓶子饮料哪儿抵得了款儿,你回去间壁小店拿扎啤酒过来,再带点花生米,豆腐干,鸡大腿的让齐大伙儿垫一垫。要不这收割机主的满肚子火气消不下去。
翠花只得计点了下人数再回去小店里买了吃的喝的又准备送回去。
娃唧歪着说上学校要迟到了,中午不早去抄黑板上作业,老师要责罚的。
翠花盛了点饭泡菜汁让娃快吃了,她捎他上学去。
二顺在电话里催她:叫你拿几瓶酒咋现在还没送去,难不成小店里酒也卖断了货么?
翠花真是气恼:你没有腿么,自己不会去拿?
男人说:你个拙娘们,一点儿不晓得体谅人。电动车被你骑走了我腿走去拿么?再说了这树旁边的麦我不得动刀割呀......刀钝得跟木头似的,在家也不磨一磨,我还得在电线杆子上使劲蹭.....
翠花夺了娃手里的饭碗,递只鸡腿在娃手上,吸一口气弯下腰将一箱啤酒搬起放在车前脚踏板上,叫娃爬上后座骑了车飞奔往田里送去。
齐大伙都接了啤酒零嘴儿在田头吃喝开了。翠花又骑车送娃上学去。
回转身家去,见麦还末收回来,炒好的几盘菜都已经冷透了,摸不准地里人什么时候回来,不着急热菜。便坐下来喘口气,腰上酸胀疼痛,一坐下身来便懒怠再动,连给自己整杯水的劲儿都攒不出了。
过了好一阵子,听得手扶拖拉机轰响起来,翠花赶紧挣起身来去门口迎着。二顺借了手扶拖拉机拉了一车麦子回来了。到了场院中间停下车,二顺爬到后面将粮袋子从车上快速地掀下来。一袋麦就是一头小肥猪,一车子大概有二十多袋。堆在院中间像座小山煞是喜人。翠花抱怨男人倒得不是地儿,还得费力气往旁边挪。二顺说麦未干透,还得摊开来晾晒。
翠花爸和叔也回来了。二顺叫翠花打了水洗脸,准备开饭。
翠花爸叫女婿去把亲家叫来一起吃饭,饭后再谈谈讲讲把事儿解决掉。
翠花气冲冲对她爸叫:我有饭倒给狗吃,也不给他吃!不是别人拉着,我就被他打死了,你还想见得到你闺女么?
翠花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和老人计较啥?
翠花气得眼泪都下来了:自小到大儿,你都这个调调,怪不得别人都可劲儿欺负我......
二顺站在旁边搓着手臂上的垢泥谁说便向谁望,他不知该听谁的话。
翠花叔沉了脸对二顺说:去叫你老子来,把理捋顺了再吃你家这顿饭。
二顺往外去推了电动车顿脚扭头大声说:翠花,麦未干透,这大热天的别捂坏了,快倒下来摊开出出风。
倒腾袋中的麦不但要蹲倒爬起还要出大力拖拽百十多斤的口袋向四面散开。翠花这受了伤的腰哪儿承受得起这等重活计。
翠花当了老父和叔的面偏要逞强,便趔趔趄趄地去拖拽粮口袋呲牙咧嘴地挣命儿扯住袋㡳儿将麦倒出来。
老父在旁看女儿做事这样吃力挣命看不下去,由不得过来帮忙脱口袋。口中叫翠花:你拾掇饭去,这哪儿是女仔干的活儿。
听了老子这句话翠花的眼泪水混和着汗水流了个满脸。满心里又伤感又委屈。晒几口袋粮咋不是女仔干的活了。翠花想自从自己嫁到这户人家后啥样的苦没吃过呀?什么活儿不都是自己干的?挖土垒堰打药撒肥打水浇地推啊扛的......除了不会开拖拉机运粮旋耕机刨田还有什么事儿她不能干。若非被公公捶打了一顿,她搬这百十斤重的粮口袋还不跟抱自己的伢一样稀松平常。
没有出嫁前一切重活有父亲扛着,翠花没挑过一担水没背过一桶药没推过手推车,连翠花妈活了大半辈子都不会推手推车。
看到老哥俩在午时的暴太阳下拖拽着粮口袋满场奔忙。翠花咽下满腹的委屈去热菜了。
她想若有来世她断不会嫁人了,没有比守着父母过到老更美的事儿了。翠花想起每一次回了娘家父母都心疼她黄瘦巴巴一脸饥色向她碗里挟鱼挟肉临来家鸡蛋鸭蛋菜籽油样样叫她向家拿。
翠花和爷叔在家直脖瞪眼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二顺等回来了,说找不到老子。先去他屋头找,见他屋门大敞着却看不见人影儿,又到他常去的人家找了个遍都说没看见他,去他常去放地笼捉鱼虾的河塘边也找了,还给所有他能去的亲戚家也打了电话了都说没去那儿。
找不到老福只好先吃饭。时间已过三点菜也已热过三遍。二顺虽热情劝酒,翠花爸和叔满心不耐抑住焦燥只催盛了饭来吃。饿过了劲儿反而吃不下,每人又喝了瓶啤酒便丢下了碗。
翠花叔说二顺:你大咋是这样儿的人,看我们来了,他躲起来不照面就完啦?我们到他住地门口等他去。
二顺赔笑说:叔,您别动气,自打我妈去世,他那脑筋便不正常了,不能把他当正常人了......
翠花冷哼出声:哼!你少替他圆场。他咋不正常了?从来呆进不呆出,见了钱两眼冒绿光!这次若饶过他,他会以为我好欺负得很哩!
二顺说:伯,叔,你们在家歇歇,等晚上他总要回来的。我得去地里挑草去。今儿挑了草,明儿就可以种了。要不等地烤干了再种,又会出不齐苗了。
翠花收了碗去洗,二顺扛了叉催她:碗放着等晚了回家洗,先和我上田弄草去。麦粒收回来后,一地的麦草要归拢了,运了填河去。
翠花愕然地瞪着二顺说:你还真把我当好人使了,我哪儿做得动田里的活?
二顺说:谁要你干活的,你坐在旁边看我干好了,有你陪着,我干活也带劲儿。
二顺当着长辈秀恩爱,翠花爸和翠花叔都倍感欣慰,翠花这辈子真是嫁对人了,和女婿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翠花撇了撇嘴,忍住恼没去掀男人的尾巴根儿。她腰上的伤还没给爸和叔看过。她留着杀手锏等公公来了之后再当面验伤,到时让触目惊心的伤痕如火药一样将老父和叔叔的愤怒燃爆,炸老福个焦头烂额。
翠花爸扛了倚着院墙的一把叉说:我和你上田去,翠花在家拾掇锅碗,这场上麦到晚还得翻两遍呢。
翠花不忍老父为自家下苦:爸,你歇歇,还是我去......
翠花叔说:翠花,再去借把叉来!
二顺满脸堆笑掏了烟递给老丈人叔丈人:哎哟,叔啊,伯啊,难得上我家一趟咋能让你们下地干活。你们若呆家无聊,去田里陪我玩玩也行。
二顺带头领了两老下田后,当然不会夺下老汉手中铁叉让他们地头歇着。两个老汉俱是干活的好手,三把叉不停地拨拉,将草归拢,二顺借了手扶拖拉机过来,将草装上机器,运到远处的废河里倒掉。不消两个钟头便清理运送完了麦草。翠花爸还帮地边的树都修了修枝。
这大热的天,干起活来就汗流浃背。二顺便又打电话让翠花拿水拿饮料左一趟右一趟跑。
草清理完了,天还没黑,二顺叫翠花索性将肥料和豆种都拿去撒了,又借了旋耕机将地刨了。
这一忙直忙到黑天黑地才回来。二顺又带了叔丈人一道去请老福,却还是扑了空,老福家仍大门敞开,却黑灯瞎火死气沉沉。
二顺将灯打开,几间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老福根本不在家。
二顺只得和叔丈回家吃饭去。
老福明摆着是躲出去了。连个照面都不打,这让翠花的仇怎么报。
翠花爸和叔不好说什么。翠花气得急赤白脸,哭腔拖长:是你,是你通气让他躲了我娘家人的......
二顺叫:我拿命和你赌咒,我若存心思叫他躲让我不得好.......
翠花爸说:一家人动不动赌咒做什么?我们信你。
爷儿仨坐下来把酒言欢。翠花不死心,趁空子又去老福住的地方搜寻了一遍,仍是没看到人。
第二天天没亮,翠花爸和叔又去寻摸了一趟,老福仍唱空城计。
大忙时侯,家里都有事儿,再不能耽搁在这儿了。早饭后老哥俩准备回家去,二顺再三挽留说趁空闲了上街去置办些好菜回来,好好陪丈人叔丈人喝酒。老哥俩坚持回去了。
接下来便有几天空闲,翠花正好养养腰上的伤。
老福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过了十多天,大忙快结束了,老福还没回来,老福的两块麦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孤伶伶地站在田野里。
老子不见了,作儿子的一点儿不着急,这情况挺反常的。若是搁从前,翠花肯定得左一遍右一遍在男人耳边叨叨,叫男人再忙也得到处打听寻找去。
翠花现在只恨老福死不掉,若是男人想去寻,她还得使劲儿拦阻。农活忙累,二顺哪还有心思去管老子生死。
金花家喊过路的收割机将自家划给老福的麦收了回去。二顺赶紧也学嫂子样将另一块麦收了。
忙完了活儿,二顺便回厂上班了。他巳经超假几天了,年终奖得扣掉一半,起码要少两千块钱。宅基地上的麦剔除籽种肥料卖不到两千块钱。翠花把这笔损失算在老福头上,祝愿老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用给他买棺材办丧事。
又过了两天,老福回来了。躲过了大忙,脸比别人白了好多。回家后天天上医务室挂吊针。挂完吊针便上翠花家门上要债,要他的麦,要看病的钱。
翠花没办法,看到老福上门便摸了铁叉骂骂咧咧冲向老福,把他吓跑。翠花送娃接娃,下田干活时身上总带了把锋利的水果刀防身。老福终于将翠花逼成一个凶恶的泼妇。
听嫂子金花讲老福消失的这半个月是因为嫖娼被公安局扫黄打非抓去拘留,关了半个月。本来罚款5000块钱,便可提前保释少拘留几天。可老福也不知是真没钱还是抠门,赎自己都舍不得,一分钱罚款掏不出,给了大女儿也就是翠花家大姑子电话号码,想让闺女拿钱赎他。
大闺女一听说老子嫖娼被抓,让她拿钱去赎人,只说了一句:电话打错了。当即将电话挂断。
老福知道没人会拿钱去赎他,安安心心心在拘留所里呆着。拘留所里一天三顿饭按时按点儿端到手里,虽说饭菜简素了点儿,饥饿起来的老福却吃出了从未有过的香甜滋味。拘留所里也尊老爱老,因为年纪大手掌上有伤口,管教和犯人都照顾他不叫他干活还照顾他生活起居,老福觉得拘留所的生活挺安逸,不比自己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地瞎混差。
老福更怕回家后二儿子抓他壮丁让他做伙计在毒太阳底下干活。,他巴不得一直被拘留着,让国家为他养老送终。
等到十五天拘留期满,拘留所连劝带赶好容易才把老福劝回去。
嫖娼拘留的人做性病检查,老福才知自己得了病。
十五天拘留期满放出来后,老福便去大女儿家吵闹,怪大女儿没去赎他,又跟闺女要钱看病。气得闺女翻白眼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老福当然没从闺女手上要到钱。
翠花家大姑子的门旁邻居便加油添醋将这破事儿当新闻四下传播,不费劲儿便传到金花耳朵里了。金花从来不觉得老福是自己家人,所以也没有家丑外扬的观念,在外大肆宣扬,让老福臭名远扬。
老福跟金花要不到钱,跟翠花也要不到钱,看病的药账只能赊着。赊多了医生便亲自去跟金花和翠花要。两家分摊了老福的药费后嘱告医生,往后别再让老福欠钱看病了,两个儿子不会再负担他一厘钱药费了。
老福没办法便又村里乡里不住脚地跑,找干部喊冤告状求干部上儿子门上调解要求赡养。两房儿媳妇都爱理不理没个好样儿给干部看,老福那些不靠谱的行径,她们懒怠再提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顺二顺不孝的名声像打了广告一样传得愈来愈远愈来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