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头没有钉子了

老头傍晚从山上挑土回来的时候看见何宅门前有个黑衣人，老头正要招呼人来，黑衣人把面罩摘下来，对着抱在手里的婴儿说“孩子，娘对不起你，去年那一仗胡人打死了你爹，娘要去找他们为你爹报仇，但愿何家能发善心把你养大，将来你一定要做一个像你爹一样的将军。”

老头躲在暗处，看着她在包裹婴儿的棉被里塞上一条丝巾，转身离去。

老头转了转往外突突着的眼珠子，走到何宅门前，抱起婴儿塞到装土的篓子里，把丝巾掏出来塞到怀里，回到了他的铁匠铺。

他宣称自己在山上捡到了这个孩子，村子里的人看他一个老汉孤苦伶仃，靠打点铁器维持生活，就接济他一些饭食衣物。那个孩子就吃着百家饭长成了壮实的小伙。

小伙跟着铁匠学手艺，铁匠铺子里坑坑卡卡的打铁声在静谧的小村庄里回荡。小伙时常去山上打点野物，顺便挑土回家，修补那个老炉子。

铁匠待他很好，经常跟他讲一些曾经听自己儿子讲过的战场上的事。他不说话，自己没读过书，整日在这斗室之间，陪伴着这个皮肤皱的像揉烂的纸一样的老人。整日听着坑坑卡卡的打铁声，有时候也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看着不远处的何家大院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老铁匠对他说“铁浆里掺上土会让铁器更坚固”，小伙子不懂，这是老铁匠故意的，至于为什么，可能是他想多赚点钱，毕竟铁器不容易坏，那他不就没用处了，谁会整天给一个没用处的人饭吃呢？要不就是老头狠那些拿着刀枪剑戟挥舞的人，他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村里人有的知道他在铁浆里掺土，有的不知道，知道的也替他保密。于是坑坑卡卡的打铁声就这样一直回荡着。

一天老铁匠把他叫到身边“你去买身新衣服，到何家当个下人吧，别在我这吃苦了。”他话不多，对老铁匠也是言听计从，转身就要去集市。老头拉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觉着很惊讶，十几年来，他一直呆在这个小蓬屋里打铁，对外边的事知之甚少，而老头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看准了何家的三女儿何晴从桥上走过来，就放下肩上挑铁器的担子朝她走过去。这时，老头戴着萎笠帽推着牛拉的木车极速从何晴后边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向她，他一把把她搂过来。

姑娘吓了一跳，他也心惊胆战。正值年少，热血方刚，他对姑娘一见钟情。青钗乌发，裙袂飘飘，他愣着抱着姑娘好一会才放开手怔怔离去。

到染房那边买好了衣服，他朝何家走去。“我是村里苗家的儿子，打仗回来就没再见到爹娘，想到这里当个下人谋点生计。”管家传话给老夫人，他被传见，正巧碰见三女也在大厅里，两人打过照面，何晴在母亲耳边私语了几句。老夫人问他“你是何人？从前干什么的？”他说“我叫苗生，刚打完仗回来，家里人都死光了，想在您这谋点生计，还望老夫人成全。”

他因为救过何晴便顺理成章的被安排到她的住处。挑水劈柴，他很壮实又憨厚能干，很受人喜欢。

姑娘很热情，把他当成憨厚的呆人，时常跟他说笑“你力气可真大”“你是不是抱我了，哼！你可不要喜欢上了本姑娘”……他总是涨着脸，害羞的走开。

和姑娘在一块生活的这段日子让他忘记了铁匠嘱咐的话，直到出门买菜的时候被他撞见“我好心好意把你养大，你到好，啊？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是吧，我告诉你，他家没一个好人，迟早我要把他们都杀光。”

何晴住的地方不是宅子中间，而是与后山只有一墙之隔的后院。他白天干些杂活，晚上就偷着在墙角屋顶安置一些土炸药，把门窗上的钉子弄的松散。

这天，下人开窗的时候窗子哗啦掉下来一整扇。他知道目的达成了。他到老夫人跟前，请求去铁匠铺弄点钉子，再叫老铁匠帮忙加固一下家里的门窗，还说自己从小村里长大的跟铁匠熟悉。老夫人信任他就叫他去了，还给了他一笔银子。

何家是世代将门，男人们戎马一生建功立业受人敬仰。但是当朝皇帝昏庸落魄，屡屡为难，将疆土不保的责任完全归咎于何门子弟，而不是反省他的日夜笙歌，朝堂腐败。民怨兵苦，朝廷大臣们欺上瞒下谎报招兵人数，侮辱参军人士，兵将年年变少，外围胡人年年来犯，何家壮志男儿力守疆土，日前一战，何家兄弟五死一伤，三弟还在床上躺着，何父接他回家疗伤，却被奸佞小人看见，禀报圣上说他何家偷懒，将要治罪。国将破，家将散，整坐院子里闷沉沉的，像是要下一场腥风血雨。

而铁匠的儿子，正是何家老三手下的兵，战后何老三活着回来，却没见到老铁匠的儿子，铁匠记恨着，把孩子的死算到了何家头上。

这天，老铁匠把木箱子里装满了火药，带着家伙来到何宅，借检查门窗为由将磷石火药散布到各个角落，等到晚上，老铁匠修好了掉落的窗子，苗生追出去给他银子。铁匠早就点了一根香，等他走远，正好香点燃火药。

火光中，尸横满园。

而他，在布置火药的时候，刻意留了后院何晴那一间房，还为她打开了朝后山开的那扇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