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德于心：从乾隆题名养云轩说起

养云轩

清帝乾隆给颐和园的一座院落题名为“养云轩”。意为“养蓄云气之轩”。

养云轩位居山脚，面湖隔廊，山上松烟石瘴汇成山岚，顺着山势灌入轩中；其水中雾气，在晨曦暮霭中生成，涌送岸边。于是，山与水的灵气在流动的云霭雾气中交汇、融合。

看似闲情逸致，实则用心良苦。乾隆在《咏养云轩》诗中写道：“水云养以湖，水云养以室。居山复近水，云相兹合一。”

由此联想到紫禁城内另有一处楼阁，为六品佛楼，建于乾隆61岁。名为梵华楼。梵，有清净、寂静之意，华通花。如佛说法，天降梵花。梵花就是那朵寂静的花。

梵花楼

看来，乾隆很讲究心性调养。

庄子在《缮性》中告诉我们，隐身不如隐心。

由此，便出现一组特别的观念：“心斋”和“坐忘”。“心斋”与“坐忘”是庄子思想中很重要的两个心灵层次。

心斋，语出《庄子·人间世》：“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心斋指疏沦其心，摒弃智欲，澡雪精神，除却秽累，掊击其智，断绝思虑。见《云笈七签》卷三十七《说杂斋法》。

通俗说，心斋就是精神的斋戒。心如吃素一样，不想荤的事情。何为荤，盖皆各种欲念烦恼。换而言之，就是让心境朴实、沉静、纯洁；就是把功名利禄全然排除。

坐忘，《庄子·大宗师》解释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意即：忘却自己的形体，抛弃自己的耳目，摆脱形体和智能的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

坐忘，就是坐而忘我。无我的境界（或认为是宗教境界，或认为是艺术境界），是对个体生命的高度超越。

我们心灵的视角通常都是向外辐射，追逐诸多物化的具体东西而至于达到狂热的程度，致使忽略了心灵本身所应有的常态——平静。庄子的心斋就是劝诫人们从狂热的物欲追求中冷静下来，把外观视角收回来，转向内观，关照自我心灵的平和和纯净，让排除掉所有的欲望的心境变得虚空，变得寂寥，变得清静。从虚到静，从静到明。

庄子讲“人与天，一也”，“天人合一”，心灵达到了无尚的自由。

真正自由无非是要无所羁绊，无所挂碍。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的杂念萦绕在心，都会拉扯你心灵无形的翅羽，让你飞不高也飞不远。遑论真正的自由。

而人最为放不下的就是自己这个“我”。所以，无我才是真正地彻底地清空了心灵，使心灵与自然浑然一体。自然即我，我即自然。

所以，老子说的宠辱不惊，其实是极高的境界。在任何得失面前泰然自若，涟漪不起，没有一颗淡泊淡泊无物的心灵，何以至此。

拥有一颗澄明而徜徉之心，便天地辽阔，云蒸霞蔚，可谓蕴涵大德至道了。

养云轩庭院

柏拉图说，道德是身体的有效和谐。

当我们的身心处于一种最佳的、最和谐的、最空灵的状态时，我们所得到的无疑是至善。在这种至善的境界里，假丑恶被彻底摒弃，充溢其间的是云气般的轻柔纯洁，以及花一般的清馨淡香，道德之美妙倩影便翩然而至。

从养云到养心，从养心到养德，这是一个自我道德修养的路径，也是一个从自然到心灵，从心灵到精神的不断升华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生命冥然进入一个孤寂的境界，在自我否定和心灵纯化的渐进中，生命开始舒展而与自然的云气融为一体，心灵缓缓纾解、消融，弥散，那是一个我即自然，自然即我的虚空世界。

此时，我们可以惊羡看到，善和爱就氤氲其中。这无疑也是一个愉悦的形而上过程。

看来，乾隆的所谓“养云”不仅有道家的寄予，也颇具佛性的蕴涵。其义在于追求一种思想抑或灵魂的寄寓，让疲惫的尘世心性寻觅到一处自然清净的所在，如居云中，如沐花中，以自然纯净来休憩灵魂，陶冶性情。

由是观之，养云不啻一种境界。养云即养心，养心即养德。

养德于心，云蒸霞蔚。

*此文写于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