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岁月，失了你（第五章）（6）
（6）
可以忽略掉丁晓希因为错愕和愤怒而涨红的脸，打定主意的李光雷把一个“好”刚吐了一半，却被一直沉默坐在席尾的弟弟——李光雨出声打断了。
“哥，三年，这钱是我借你的，三年我一定还你！”李光雨的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的腼腆且羞涩，但语气中却又不容李光雷拒绝的坚定。
场面一下变得更安静了。
包间里的灯光柔和，淡黄色的灯光如一层轻纱覆在李光雨那虽不及哥哥俊朗却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时间竟让李光雷有些看不清弟弟的脸上的表情。
一瞬间，李光雷有一丝恍惚，那个记忆中那个因为母亲无休止的吵闹而吓得蜷缩着身体躲在他怀里的男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温和的青年了。他的两腮红红的，两目低垂着，个子长的比他高出半头了，但身材却纤弱而端正，与他的英挺相比，多了些书卷气。他很少说话，永远是人群中最安静的那个，一双略带忧郁的眼摆在长长的头发帘下，心眼里走事，用眼睛说话。就算听到很好笑的事情，他的快乐也是收敛的，眼角上皱起几条细密的浅纹，慢慢伸到白净的脸上，那就是他最大的笑声。除此之外，他的面容，时时都浸在沉思里面。
李光雷看着弟弟的脸，一种难言的心痛萦绕在他的周身，满心都是对光雨的怜惜和对母亲的怨恨，更有一丝惆怅，曾经那么亲密的兄弟，如今竟生分到要谈你我了吗？
“我们是兄弟，你跟我谈什么还与不还？”他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下一秒，丁晓希的手便带着一丝恼怒在桌底爬上了他腰间的软肉。他倏地紧了眉头，但面上神色不改，只是有些用力地回手拍了一下丁晓希的小手，力道不大却让丁晓希不觉的颤了一下身子。
是的，只一下，丁晓希就感觉到了他的怒气，那是相处多年他从未有过的。
难言的尴尬与委屈顺着丁晓希的脊梁骨一寸寸爬上了她的心尖，狠狠地刺了刺，若不是双方父母在场，那瞬间的疼痛几乎让她落下泪来。但教养迫使她生生咽下所有的委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扯出一个粉饰太平的笑容。
然而，李光雷并没有理会她的情绪变化，而是对同样沉默的弟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哥，我说了，这钱是我借的，你和嫂子也不容易，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李光雨的语气依旧温柔而坚定，他定定地望著哥嫂，眼神中充满了真诚。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真诚背后有多少无奈。
他从小都是一个敏感的人。
不同于哥哥生性倔强，很多时候面对母亲的毒打与暴怒，哥哥忍受不过了，总会与母亲争吵甚至反抗，从而换来母亲更癫狂的鞭打与咒骂。
或许他从小都是一个懦弱的人吧，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母亲一皱眉，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他从来都是懂事的孩子，不是吗？
所以，嫂子那瞬息变化的脸色，或者别人并没有注意到，但却被他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
他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小嫂子了。
虽然，他也承认，丁晓希显然不符合他心中好嫂子的标准，她不会家务，也不够贤惠，是娇气的，慵懒的，甚至那大小姐气派和清高的眼神都让他从心底犯怵。
但是，他还是佩服她。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子，曾经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哥哥的身旁，走进他们这个家，用她一腔爱恋为哥哥撑起了一片安宁的港湾。
曾经，也有一个如丁晓希般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也曾鼓起勇气，愿意许她一个未来，但他不是哥哥，他没有他那般坚定与勇气，那女子也不是丁晓希，他给她的爱也不足以让她放弃安稳和他一同走进风雨。
所有人都以为是母亲破坏他的爱情，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懦弱如他，怎么能肩负起一份沉重的爱恋。
放手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爱情，与他，从来都是奢侈的东西。
所以，当母亲将王思红带至他面前，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下来。反正他早就不配得到爱情，那么和谁结婚不是一样？
至少，母亲是满意的，不是吗？这样，就很好了。
但他没有想到，母亲背后藏了那么多心机，甚至背着他把房子都订好了，硬硬把毫不知情的他逼成了“同谋”！丁晓希那包含幽怨与委屈的眼神扫过他的那瞬间，烫的他如坐针毡。
犹豫一下，骑虎难下的他还是咽下了解释的话，他不能令母亲难堪，他能做得只有告诉哥嫂，这钱是他借的，三年后他一定如数奉还，他希望他的承诺能让这场风波尽快平息。
胡珍花万万没有想到，眼看大儿子都已经点头了，自己那个憨幺儿却闹了这么一出。
其实，自打李光雷当了干部，就很少把工资交给她了，除了固定孝敬她的生活费以外，她几乎没有见过他的钱。在来之前，究竟能从这个大儿子手里抠出多少钱来，她其实心里也底儿，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城里的儿媳妇家底可是不薄的，别说十万块钱，就是再多个二三十万，对自己那个亲家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她有意在丁建武与丁美兰面前演了这出戏，为的就是万一李光雷不答应，她好直接跟亲家开口要钱。
都说是亲家了，这么点儿小钱他们总不会好意思回绝她吧？
但是，好好的一盘棋生生被光雨那个傻子给毁了！如今，她面上虽带笑，但盛满怒气的双眼紧盯着光雨，声音紧绷如一根拉满弓的弦“老大，既然你弟弟这样说，你也不要坚持了，亲兄弟明算账，这钱是弟弟借你的，我们四个老人作证，到时让弟弟还你！就这么定了！”
李光雷看着自说自话的母亲，一股怒气从丹田升腾起来，他并不傻，他太了解母亲，房子的事情弟弟绝对不知情，她总说自己是从她腿中间爬出来的，对啊，所以，她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最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的人就是她，她以为她的表演天衣无缝，其实在他的眼里简直错漏百出，简直可笑！
但是，他和弟弟一样，不能拆穿她的连篇谎言。
毕竟，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岳父岳母，她可以不要脸，但他还要。
这些年，他的骄傲尊严被她一点点踩在脚底，在一次次歇斯底里的吵闹里，母亲让他们父子三人成了众人的笑柄，或许正是因为受不了别背后的指指点点，他才会在高中一毕业就选择立即到远离家乡的A省当兵；天知道，他在部队里有多努力，多玩命，其实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好，个子也不够高，可是为了出人头地，别人训练的时候，他在训练，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在训练，天知道，他吃了多苦，受了多少罪，才把那些被她摔在地上的尊严一块块的捡起来，走到今天。
这些年，在丁晓希的父母面前，他一直努力证明，他有能力让他们的女儿幸福，但他所有的努力都在母亲这场拙劣的表演下化为乌有。他甚至能感到岳母那从心底里洋溢出不屑与鄙视，可是，这就是他的母亲，他不能选择，除了接受，他什么也不能做！
彼时，在座的各位甚至都懒得掩藏心中的曲折，丁晓希饱含委屈的强撑令丁美兰怒火中烧，原本刻意装出的热情与礼貌消失殆尽，面沉似水坐在那里，谁也不看，不耐与厌烦爬满了她的眼角眉梢，刚刚还热络劝酒的李建国和丁建武的面上也带了几分不在意，眼前的美味珍馐也黯然失色，味如嚼蜡，好好的一顿寿宴，吃到如今这般田地，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必要，甚至连蛋糕都没有分，就草草结束了。
“你是不是和他们商量好了？就瞒了我们一家人！”前脚刚踏入卧室，一个抱枕就砸了过来，李光雷下意识地抬臂一挡，抱枕擦过他的脸庞，摔在了地上，面前的丁晓希精心勾勒的容颜上盛满了怒气，盯着李光雷，厉声质问。
原本丁晓希就又气又急，话语间就不禁加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感。
落在李光雷耳中，像是触到了心底那片不可言说的逆鳞，一时间他心里怒潮陡涨，愤怒使全身绷硬得像块石头，他面色铁青，沉默着，但额角上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握紧的拳把关节生生逼成了青白色。
但丁晓希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委屈极了，气愤极了。
她其实并不反对李光雷把钱给弟弟，尽管独生子女的她，心里总觉得就是买房子也应该是李建国和胡珍花的事情，但是，公公婆婆的家底她也是清楚的，她心里其实也早有准备，但是她就是特别厌烦他们一家人商量好一切，就瞒了她一个人，特别是李光雷，他答应的那么痛快，显然早就知情。何况就算是要钱，能不能换个时间地点呢？非要在寿宴上当着她父母的面说吗？母亲不喜欢胡珍花，从婚前就是这样，这次寿宴丁晓希原本是想着借这个机会扭转一下母亲对婆婆的偏见，结果呢？胡珍花非但没有给她和李光雷挣几分薄面，倒是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是，我们就是商量好了，怎么样！”李光雷的冷酷的声音兜头兜脸地砸进丁晓希耳中，让她一时间有些发懵，心陡然就凉了大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她与李光雷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两人，她为了他付出那么多，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前途，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可是到头来，在他的家里，她丁晓希终究还是个外人！那么她岂不是很可笑，原来，她那些所谓的付出感动的只有她自己！
突然，丁晓希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鹰，跌坐在凳子上，高耸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着，像要裂开，尽管双手掩面，但那不可抑制的抽泣声还是从指间肆意流淌出来，让人不禁满心悲凉……
胡珍花的60岁生日就这么过了。
第二天，尽管满心委屈，丁晓希还是一大早去银行将十万块钱转到了胡珍花的户头，看着胡珍花笑得开怀，拉着她直夸朵朵长如可爱，丁晓希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婆婆生出了几分厌恶与鄙视。
但顾忌李光雷的感受，加之父母在身边，她终究还是温和的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只不过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望着枕边熟睡的李光雷，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母亲那怒其不争的话：“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婚姻是否真的合适产生了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