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食物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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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劝我不要把克制情绪带到生活的必需领域,诸如斋戒、节食。可是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甚至觉得清寡的味道比食物本身更加美味。
我想首先来说一说味觉,“一个人到底吃多少食物才能食而无味?”或许人对于甜的鼓舞、鲜的焕发、辣的挑逗等永远不会餍足,或许饮食格局、家庭观念、社会身份已经使你积极主动的进食行为习惯化,但似乎我们应该更本质地考虑食物和进食行为——能量摄入是碳基生物的生存基础,自然选择和进化也让人类有更丰富的味觉体验,从而增加进食欲望以达成种族延续。而至今五味的调和已经不单单是热量的摄入,更是对于平庸生活的调剂,是一种人际交往方式,以及文化体验的过程。
就像最素净的衣服已经可以起到蔽体御寒等种种作用,我们却依然要用精致的花纹、更繁复的技艺,甚至巴洛克式的宫廷风,或让现代人大跌眼镜的先锋服饰去凸显个性,表明身份。似乎这是被一种社会冲动裹挟之后的盲从心理,或者你作为服装设计师、厨师,赖以维持生计并体验艺术乐趣。如果你两者皆非,只是一个消费者,那么我几乎可以说:你所享受的必须之外的那部分实际上都是一种负担,就像你承受着社会身份或多或少给予你的负担一样。
毫无疑问,你的生产生活模式会决定你的饮食习性,就好比生活在丛林里的古猿会更多会摘取树上的水果,生在水泽里的鱼类则更多会吞食小同类或藻类,某一圈层经常逛普通菜市场或偶尔去商超,另一圈层则始终享受着按照精准管控饲养的动物体身上最精致的那一部分,并在普通人望而却步的高档餐厅里吃“家常菜”。所以用自我批评的眼光来拆析:甜是一份小额的满足、鲜是一份追求完美的精英范、辣是一份忘乎所以又有点自负的英雄主义……所以五味就像人的情绪,在你饥饿,在你对某一种味道具有强烈向往的时候,实际上都是要通往某种情绪出口。
当你斩断情丝的时候,那些纷杂而又几乎不受控制的欲望终会归于水一般的平衡,这时候,寡淡就成了最深刻的营养。玉米南瓜扇贝汤、一根黄瓜、一根胡萝卜、半颗苹果、半根苦瓜……庆祝自己战胜了一劫。
一旦有了生命中其他的原教主义,食物的刺激便多少带有一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肤浅。佛教讲究斋戒,道教讲究辟谷,还有文人士大夫的采薇和寒食,以及基督教的用圣餐和伊斯兰教的清真,在全球范围内的精神信仰里,过食似乎是一种过失,和贪婪、无力自持挂钩。而这些文化的来源是什么?我们很容易想到在食物匮乏的原始阶段,为他人的奉献是道德感的体现,自己可以箪食瓢饮、担风袖月,甚至以身饲虎,也希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只摄入你所必须的那部分热,以避免浪费(大卫·亨利·梭罗)”,所以冷静的饮食行为规范更像是一种道德约束的体现。而几乎所有坚持控制饮食的人,都渴望在品行上成为臻于完善的人。较为普遍的是他们具有较普通人更平和的心绪。
实至今日,在健康医疗领域我们也已确定了“少油少盐少糖清淡饮食”的健康风尚,使得内脏承受较小的负担,并避免过度食用调味剂、化工提取物。于是我们会听到“8+16饮食”、“断碳”、“素食主义”、“轻食即奢侈”、“你所摄入的食物,30%留给自己,70%喂饱了医生”等等名词和理论,日本学者也提出“空腹力”这一不知是否为伪科学的概念……
那么我们已经在社会心理、道德认知、精神归属、医疗健康方面浅略谈及了斋戒文化,我们再来回归“饮食文化”这一课题。
前文谈到五味的调和已成为对于平庸生活的调剂,是一种人际交往方式,以及文化体验的过程,而这三者,我们其实可以用其他社会行为代偿。毕竟和人打交道有多种方式,非要扯上美食也可看饮食类书籍或了解非遗美食的制作过程,做食谱,做食谱背后的访谈,写观察散文,同样地,我们将认识了解不同圈子,结识研究不同菜系的各色朋友,就像你找一起看歌舞剧和戏剧的搭子、听交响乐的朋友,如果你只知道听、观看,模糊地描述自己听、观看的感受,你是没办法强融到他们之间的,你必须知道作者、作品、乐曲理论、作品生涯等等历史及知识。所以单纯的吃并不等同于真正参与了美食。而我们如今经常看到的现象是:许多根本没有意识到或不愿意下功夫深入了解的人,以文化作为幌子支撑自己去更多的摄入“精致的热量”,他们只能被称之为广东人口中的“老饕”,却不是关心饮食的人,只是草草走过展厅的看客、饭桶。
上述一切并不表示我有轻视大众饮食的趋向,生活中恰恰是有着大多数不那么考究、也不在乎理论的人一边作为书写时代的平凡力量,一边用美食感化了自己冥顽的生活,一边造成了风韵的流动,一边也勾芡了自然风物的记忆,每一次在某处不起眼的摊位上的支付都暗含着向上拔节的铿锵……
——每次当我想到或提笔写下这些时,我都感觉:我虽然斋戒,但似是已经走到了饮食的深处。
2025.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