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村事之十六:洲洲
村人村事之十六:洲洲
杨府/文
洲是10岁那年,随他母亲改嫁到我们村上的。兄弟三人,洲行二。
他的老家,在距我们西边百里之遥的秦岭山地。父亲死于哮喘,母寡子幼,度日艰难。族人又挤兑她,企图霸占她家的房产。因此,当她流露出欲改嫁的念头时,她的族人又百般阻挠,不让她再醮本县,让一个游走四方、卖花线的老婆婆到遥望的外乡找一个凑合的主儿。于是,我们村的牛保儿就捡了这个便宜。
牛保儿40多岁,憨大,吐字不清。村人说,少半截舌头。干活有一身蛮力,但也蛮缠。他听了婆婆的话后,就背上50斤高粱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赶到她家。与她的族人咬了牙齿,第二天就带着他们母子4人回到村上。
起初,弟兄三人都很腼腆。洲就插班于小学,与我同桌。那时他什么也没有,我就把剩下的一截笔头给他,并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白纸,他就在上面写完了当天的作业。
此后几年,我们就经常在一起,形影不离。或许是他生长在山区,或许是自小就帮助母亲干活的缘故。总之,洲很能干,他的各种农活做的都很内行。逢暑假打猪草时,他的手就像铁钯一样,不消一会儿工夫,就打了满满一篮。而此时,我还没打到半篮草呢。他总是帮我打满,然后再一起背到队上的草料房里。
记得他从来不穿鞋子,夏秋之季,地头路边的铁蒺藜的刺,尖得就像针一样,扎在脚上钻心的疼。他往往用脚在地上一碾,什么事儿也没有。有时脚上也会渗出血汁来,他似乎也不觉着痛。我的母亲看他遭孽,就找出一双旧布鞋给他穿,他只穿了一天就脱下不穿了。问根由,他说,赤脚方便、舒适。
洲是山里娃,他似乎只有不停地干活,才能吃饭。河里长了许多护坡的荆条,往年,我们往往把它割下来,当柴禾烧。洲心灵手巧,把荆条用蔑刀剖开,刮柔,编织成非常漂亮、实用的背篓、草筐,送给邻里。并非常耐心地教会我编织的方法。
洲这样勤劳,又乐于助人,邻里都很喜欢他,夸他。可他的继父还是不满意,早早地把他唤起,干这干那,我从来没有见他闲过。仿佛只有不停地劳作,才不至于饿饭似的。
有一年夏天,我们到河边的地里割草,他看到在雨后的麦地里齐刷刷长着很多蘑菇,就满满地采撷了一大筐,提回家去。也许是误食了毒蘑菇了吧,那一次他中毒了,口吐白沫。
村人村事之十六:洲洲他的母亲哭着求他的继父赶快救治,他的继父不但不去救治,反说,死了拉倒,这样也可以省下一张吃饭的嘴。并守在家里,不去出工,生怕他的母亲偷卖了家里的薯干。他的母亲抹着眼泪,从邻里乞些败毒的葛根、茅根和黄花苗,熬些酽汁,撬开他的牙齿,像灌牛一样地灌进去。也算他命大,吐了几次后,居然活了过来。
由于他家庭的缘故,他的学习一直不好。平时考试的时候,勉强及格。同学几年,除了见他经常受到老师和校长训斥外,很少受过表彰。惟有的二次例外,效果正反迥异,想起来使人心酸。
学校开马拉松长跑比赛,因为他的耐力,被班上推荐去参赛。跑到中途的时候,他用麻丝绳扎的裤子,蹦断了。这样,他不得不用手提着裤子赛跑。由于注意力一直放在裤子上,所以直到终点,也没有跑过其他同学。比赛就要结束了,他一个人仍在操场上跑最后一圈。许多同学发出嘲笑的嘘声,但他坚持跑完全程。老师很受感动,不但制止了同学们的嘘声,在总结大会上,还郑重地表扬了他。号召同学们学习他这种锲而不舍、善始善终的精神。洲始终阴郁的心,因此晴朗了许多日。
由于洲是有名的差生,从内心讲,他是很想得到老师的肯定。
一次,我们正在学校的花池边玩耍,花池里的百合花开得非常好看。其中有两朵花蕾,不知被哪位同学莫名其妙地掐去了,只剩下青青的叶子在微风中颤抖。
值日老师走过来,看了一眼花池里的百合,然后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我们说:“这百合花我正要打掐呢,哪位同学这般有眼色,应该表扬,应该表扬!”
洲或许是太想得到老师的表扬了。就顺口讨好说:“老师,是我打掐的。”
老师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走了。
周六学校开班会的时候,值日老师厉声把洲唤上台去。不说情由,用了十分力,抡起巴掌,向他脖颈扫去。洲一踉跄,立脚未稳,额头撞在桌上,立刻渗出血来。
那一天,他很晚回家,生怕他的继父看到,会再有一番狠揍。
他的哥哥在村里越来越坏,偷鸡摸狗,不务正业,又多次和他的继父对打。终于弃了他的母亲和兄弟,独自回到他祖居的家。
而洲随着他的母亲,就在我们村庄定居下来,娶妻生子,过自己的生活。与邻里关系和睦。
村人村事之十六:洲洲就这样过了若干年。有一年秋天,大雁南归之时,他哥哥忽然派人来,接他母亲及洲兄弟回家,说是他现在担任村长一职,族人又多,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实则是,他还想谋得村长一职,为壮大自己的势力,才想着把他的母亲及洲兄弟一家迁回原籍。
二十多年来,洲及其母亲一家见人三分笑,低眉顺眼,又乐于助人,在邻里人缘又好,是极不情愿回原籍的。他的哥哥就在他继父的族人之间走动,做通他继父族人的工作。一来而去,经过几个月的折腾,洲很不情愿地不得已搬回了原籍。
洲回原籍后,由于自然条件恶劣,分到的地很少,山坡却大,生活倒不如先前在平原时。又终于不愿加入到他哥哥们的族派争斗之中,过得很不惬意。加之他的妻子的娘家,是距我们村庄不远的地方,成了他思乡的所在。
这样他就又欲迁回来。但他继父的族人又极力反对,不认他为同宗,不给他们一家分地耕种。经过二年的申诉和邻里之间的斡旋,虽然最终如愿以偿,但却彻底得罪了继父的家族。他又不得不弃下庄田,带着妻子外出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