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依着记忆力的影子,我慢慢往前走。
街上行人很少,商贩们刚刚打开门洒扫各自门前的灰尘,偶有人和我交错而过,面容里夹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走到祥和路尽头,拐弯,穿过一条青石板路。
窄窄的巷子两壁的缝隙里,伸出一簇簇苔衣,脚下也是湿滑的,再过一两个时辰,阳光倒进这里,一股雨后才有的清凉便会兀地出现,持续数个时辰。以前的我,便很喜爱待在这条小巷,待在那股味道里。
巷子的尽头接着一条老街,老街的名字就是老街,镇子里所有人都这么叫。
老街的中段有一家药铺,不,可能还有一家药铺。我慢慢走过去,在老位置看到一家新茶楼。远香茶楼?这名字起得平平无奇,和一杯无甚滋味的白开水般。
我左右看了看,才确定那间药铺的确没了。茶楼对面是个早点铺子,卖些包子馒头稀粥之类,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手脚麻利,一张脸和他父亲极像。我挑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老板便凑近了,笑容和善:“这位大哥来点什么?”我瞄了眼邻桌,道:“来碗酱面就好了,记得别放葱。”“好嘞!您稍等,面马上就好!”老板边退回后厨边回应我,我见他挑起一个面团在手里扯个几个来回,圆乎乎的面团就成了一捧细细的面条,那双巧手再一挑,面条就飞进沸腾的锅里。我开始期待这碗面。
曾经少年,意气张狂,总想着离开这个小地方,去远处,去更远处,去征服所有人。师父大隐于市,每天都乐呵呵的,道理总比本事多。师兄整天板着脸,做事死脑筋不晓得变通,打我最狠。师妹年纪最小,每天挂着鼻涕跑来跑去,哭着闹着要糖葫芦……
我是唯一提出离开的人,师父笑呵呵地答应了,师兄一个字都没说,师妹抱着我蹭了我满袖子的眼泪鼻涕。我都没觉得难过。
师父说,我这种人天生性子冷,适合混这一行。
我在外面漂泊许多年,从未有过在一个地方驻足的念头。我记录了许多游记,却一直有个地方没去。头上的白发多了,所以我知道自己老了。我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我觉得我该回来了。我写了那么多地方,却从未记录我的家乡。在最后一页,我想以此结尾。花开花落,有始有终。
“客官!您的面好了!”老板笑着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嘱咐到:“小心烫!”
我点头,开口叫住他:“老板,对面的茶馆开了多久啦?”老板一愣,扫了眼铺子,又坐下来,问道:“听您这口语,是本地人啊?恕我眼拙,一直没见过您。”
我挑起一筷子面快速吸进嘴里,烫,也香,肉酱咸度刚刚好,可能为了照顾我这个老人,他还特地把面条煮软了。现在这小子的手艺比他老爹还好了!当年他还死活不愿意接这铺子,一心想当大侠行侠仗义……
我抬头笑道:“我是本地人啊,不过小时候随我爹去了外地,最近得空,回来看看。老板,你这手艺,好哇!”
“谢谢谢谢!”老板很高兴,道:“镇子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刚刚问的那座茶楼啊,五年前就开起来了,老板是个娘们儿!大家都叫她五娘,不是本地人!听说是为了躲债才到我们这儿来的。”
“五娘?”我又吃了口面,问:“那以前的药铺呢?”
“药铺!可惜了!”老板一拍大腿,整张脸皱起来,“七年前一场大火,啥都烧没了!药铺老板和几个伙计全烧死在里边!造孽!”
我怔怔看着面汤表面的油花,张张嘴,喉咙有些难受。老板还在说着以前药铺老板人怎么怎么好,镇子上的什么人受过药铺老板的恩惠。他的话在我耳边,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着,只有些朦胧的语调响在耳里,脑里。
眼下这碗面,没了滋味。
轻轻放下面钱,我冲老板笑了笑:“老啦!胃口也小啦,吃饱了,告辞!”
“哎!”老板有些尴尬地挠头,“您慢走!常来啊!”
“一定!”我应和着,不失半分礼貌。
对面的茶楼已经开始营业了,几个常客早早踞在里面。两个人,摆上一副围棋,点上一壶茶,一盘零嘴,颇可消磨时间。
我径直上了茶馆二楼,捡个靠窗的座儿,不临街,窗外是一处院落,开着几树嫩黄桂花,香气幽幽浮来,肃杀秋意没了大半。
一抹月白色忽的从院落走廊处出来,是个带面纱的女子。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