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幻想

2018-01-20  本文已影响0人  鲁亢

不知道

心存幻想/

LK.

          我坐在学区书记的摩托车后面,在农田中间的水泥路上。现在要去的这所小学,是一位华侨捐资盖起的,书记说已经通知了几位课题组老师,一段时间来他们做得蛮不错的,值的你去报道。就我去过的几个乡村(镇)的印象,总是看到有一些房子盖在田地上,地里种的东西五花八门,比如这里,照书记的说法主要以种花为主,花农多于菜农,但一眼望去,并无花海之景象,也许是这个季节的田野处在休眠期,只亮出几处羞羞答答的花地来,而四周外形呆板的水泥房,使乡村近似城郊的感觉。但当地人肯定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城镇化的速度还不够快,快一点才好。

          课题组的老师们并没有以“热烈的掌声”来迎接我,我想是我的名气太小了,一份小刊物的记者,闲来无事却来占用他们本该用来备课或休息的时间。也许是我心眼小,老师们多半对这种临时通知的“事迹汇报”不太习惯,一时显得紧张而冷漠。

          因是小学,几乎全是女性教师,这时我特别能体会到城乡的差别。老师的气色都不太好,着装简朴,举止拘谨。这两年来我老觉得就见过的乡镇小学女教师,普遍营养不良,生活枯燥乏味,尤其与崭新的校舍相比,更显出精神状态不佳。但课题组老师一致认为,各种课题,让她们旧貌换新颜。我忍不住想到在新校舍之外,诸多细节上的粗糙和无序,操场还是一块地面不太平整的空地,教室四壁太缺装饰,不太干净的食堂,千篇一律的黑板报,等等。但我没有走神。

          有一所学区中心小学的老师问我:老师,你教过书吗?教过小学生吗?她的意思是:这个课题的指导思想,提倡的做法,不适合她所在的完小。我说我没有教过。那你就不了解小学生的情况。“要善待每一个学生”,说的容易做起来难,不少学生受家庭和生活环境的影响,早熟,刁顽,你对他好脸色他就会爬到你头上来。许多家长把孩子往学校一丢,责任就全在老师了,家长只关心成绩,不能理解所谓的“把课堂还给学生”,越老式的做法这些家长越赞成。还有,学校评价老师的标准也是班级的整体成绩,课堂活跃成绩上不去,所谓课题实验就做不来,也没人真的去做,走走形式,最后课题的成果更多的是“写”在纸上。她可能还有一个潜台词未说:你看到的公开课,不管是在多媒体教室还是在一般教室里,都不是平常上的样子。平常要都这样上,还不是累翻了。

        我无法也不想就这些问题给出答案。我发现自己过于冷静,老师不管是喜悦的表达还是愁容满面的诉说,到处都是雷同的,相似的感悟或相似的遭遇,而乡村教师与城市不同的是,他们要么真诚要么无奈,都对理论的传播一知半解,显得兴趣缺缺。他们要的是方法和模式,实际的、符合现状要求的有效的做法。课题的导入让他们听到不少生动的、敏锐的言辞和口号,让他们怦然心动,但并不快乐,他们更多的认为这是带有任务的荣誉,眼下却只能靠校本教研,靠自己摸索,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城市的教师就比较“看得开”,我曾与几位中学女教师交谈,她们说学校里课题不少,每人都要申报课题,然后是,跟着感觉走,因为归根结底,实力不在课题,而在成绩高低。

        更远的乡村我还没有去过,但我知道其中有一些老师个人选择了某些有理论创意和柔性的手段的课题,他们本着善良的天性,职业的精神,一些些的梦想,探索着这些课题的可行性。他们能够得到的帮助和启发更少,最后发现到的是,他们守护的是为师之道,是职业道德。不过,他们往往能够脱颖而出,被调到在他们看来梦寐以求的地方名校或中心学校。有时候这样的老师一调走,他那所学校“惟一的笑声”就没有了,没有追随者。其他人羡慕他,但没有人用心去学,或许觉得学不来。我曾经问过一位退休的进修学校的老师,如果这样有觉悟的老师发现新学校没有他所感动的教育精神,而想跳槽,会怎样?这位老师和一旁的校长齐声回答:还能往哪儿跳?现在的学校想进都难!那么,尊重差异,鼓励多元的教育理念会被什么所屈服呢?被物质的力量所屈服。同时也屈服在形式主义的惯性之下。屈服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都不到位的环境的压力之下。我很难想像,如我在一些据说各种课题实验搞得风风火火的县镇所见的,负责接待参加课题讨论汇报会的老师,对每一位来宾以分香烟的形式给予“礼遇”,讨论会中手机不停,烟味弥漫;会后肉山酒海,“家家扶得醉人归”,这里面会有多少令人欣喜的教育新气象?

        就如同课改已经进入疲软期,轰轰烈烈的“课题运动”也已遭遇瓶颈。如同有人提醒我的,一位教育局长你首先要把他当商人看待,然后才是教育者,我看待从事课题实验的老师,会将他的人文素质和阅读经验摆在后面,先了解他的教学方法和职业认同感。如果有可能,我还会多了解一点他的为人处事之道和性格。他首先应该是有水平的,然后提升到有文化。我曾对一位由镇改区的名校的音乐教师专访了一个多小时,她也了解一些课题,她讲如何待生,如何教学,颇为生动,不乏亮点。过后我与校长交流,才知道这位老师在校内体罚学生是出了名的,常有家长告上门来,而她在校外还有赚钱的生意在做,似乎属于那种“上面有人”的角色。但她的专业水平的确不错。与我的交谈她推掉了所有的问题,甚至包括困惑,她只说了“台面上的话”;因为你们肯定爱听,你们不了解非城市中心的学校。有一点城市和乡村是相同的,比如一位校长,假如有机会升迁,可能开始只是一个副职,既没太多的实权,又疏远了专业,他基本上不会选择留下来。当然,我们相信他有更深的思考:将来机会更多,舞台更大。老师也一样,他好,他被看中,去更好的学校也算是一种升迁(已经不只是工资有保证),他基本不会想留下来,带出一群像他一样的老师,或者是,他自知无力帮助大人,但他帮助一批又一批村里的学生,不让这个地方因他的离开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了无生色。

          乡村本来就处在、也可能是要与城市接轨,正汇入“去精神化”的洪流。乡村的急功近利色彩更加明显,它在诸多政务性和事务性问题上的暗箱操作更加肆无忌惮。在贫穷处,教育苟延残喘,无所作为;在富裕处,教育是赢利的产业,是政绩工程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拒绝课题的导入(要想都能揽到部级课题还有点困难),如果是民间性的教育课题,个别有“教育头脑”的领导,也会由衷地感兴趣,但他们最终会失望,民间立场的课题思想,含有强烈的反思和批判的元素,有宽阔的文化空间,它往往不是简单的方法论的,它即便有令人咋舌的感性色彩,也是思想的和哲学的互动高于一切,它希望,智慧和行动并行,创造一个教育的乌托邦,并且适用于任何一个体制,任何一个社会。它也在不断完善之中,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可以思考并实践它的理念。

        就目前来看,在乡村进行课题实验问题多于成果。是以行政命令还是以“市场调节”的手段来做这件事,实在不是我在这里能够回答得了的。

        其实我的心思更多地想到乡村的卫生环境何以如此恶劣。城市已经够脏了,乡村简直就是垃圾场。我去过两个海岛,多数的海滩垃圾一片,当地人说,习惯了,生活垃圾而已,而政府在这方面的不作为也是“习惯了”。陆地的学校门口,河是垃圾河,道的两边是垃圾沟,雨天过后臭水汪汪,晴天垃圾四处飞扬。老师和学生每天在这里进出,校园的净土,校外的恶脏,生活在其中能有气定神闲之感?会有多少生活的乐趣和事业的创造力呢?中国人生存的物理环境和自然环境始终乏善可陈,这种自我作贱的现象,使人怀疑我们所谓向善,向美,向创造生命到底是在什么样的认知水准上。不少人说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核心是教育。什么样的教育?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没有信心,进而厌倦。

        在去学校的那条水泥路上,学区书记说:“做做看,做做看嘛!”……

选自《低俗小说时代的抒情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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