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年代》31.陈部长很会做工作

九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六，红旗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迎来了他们《智取威虎山》全场大戏的第一场演出。

这场演出，既是向公社领导汇报，也是全场大戏的预演。用陈部长的话说，预演就是实战演习，机会十分难得。

陈部长在动员大会上指出，我们一方面可以通过这场演出热身，体验正式演出的舞台感觉，为参加全县样板戏大汇演做好铺垫。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检验《智取威虎山》全场大戏的演出效果，征求领导意见，收集群众反映，总结经验教训，在最后的排练阶段去完善提高。

公社宣传队要演出《智取威虎山》全场大戏，公社广播站提前两天就播放了这个特大喜讯，广大人民群众无不欢欣鼓舞。特别是那些好事的年轻人，那真是奔走相告，逢人便说，早早就相互邀约，到时候一道去镇上看《智取威虎山》。

公社原打算在公社礼堂搞这场演出，后来看广大群众热情这么高，担心观众太多礼堂容纳不下，就改到车坝去演。车坝地势开阔，坐几百人没问题。而且前面场地坐满了，后面还可以站很多人，还可以往山坡上站，往田埂上站，以前这地方开过上千人的群众大会。

车坝有个木头搭的台子，看上去简陋，实际很结实，风吹雨打中挺立了好多年。这台子是以前为开批斗会搭建的，批斗过不少人。后来也用来开群众大会，搞文娱宣传，放露天电影。自从搭建了这个台子，车坝就成了青岗镇的政治文化中心。所有的群众集会，都是先到这里集中开大会，领导和代表们讲完话，再举着红旗敲锣打鼓去镇上游一圈行。

演出这天，公社宣传队的全体人员，从下午就开始忙活起来。

车坝离公社不远，但毕竟是全场大戏，东西多，刀刀枪枪成箱论捆的,一样一样全都要搬过去，得整不少趟。最费事的是舞台布景，好在那些景物都是陈部长亲自设计，请青岗镇上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做的，不但在舞台上立得起来，还能拆卸装箱，便于搬运。

大伙都在忙，陈部长却在打主意。他要在这场演出上，实施他的计策的第二步，让乔玉良为供销社营业员帮腔演唱。也就是供销社营业员出场演小常宝，到演唱的时候由乔玉良帮她唱。供销社营业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练习，不能说没有进步。但她跑调的毛病还是没个准，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一下子。万一正式演出一紧张，唱跑了调就会大煞风景。

陈部长很会做工作，他知道直截了当去说，供销社营业员肯定不乐意。那姑娘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脾气比一般人倔强。陈部长把那姑娘找来，先谈了一通这次演出的重大意义，弄得她直紧张。然后严肃警告她说，今天演出我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你那两段唱。你可千万要当心啊，全公社都来看演出，领导就坐在台下。你今天要是唱砸了，名声就臭大了！领导一生气，一声令下把你撤换下来，我想保都保不住！

供销社营业员被唬得六神无主，眨巴着眼睛又要哭了。后来她自己出了个主意，说以前听人说有人演戏唱不好，让人在台子外边帮着唱。供销社营业员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乔玉良帮她唱。但她怕陈部长不同意，没敢接着往下说。

其实这正中陈部长的下怀，但陈部长没有马上表态。他沉吟了一阵，才点了点头说，倒也是个办法。

陈部长点了头，供销社营业员很高兴。她远远望了望正跟大伙搬道具抬布景的乔玉良，又怕人家不愿帮忙。陈部长安慰她说，我去帮你做工作。

乔玉良那边，根本不用做工作。陈部长跟他一说，愉快接受，表示服从组织安排，保证完成任务。乔玉良的态度，很让陈部长满意。党叫干啥就干啥，这样的同志经得起考验。

车坝上，已经有个演出的样子了。

一面猩红的绒布在台子前方拉起来，就是大幕。大幕不够宽，遮不全，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最后只能就中间，露两边。农技站的师傅来帮忙，叼着烟卷爬楼梯，把两盏汽灯挂在台子上头。公社发电机不给力，带不起百瓦的大灯泡，还是挂汽灯比较稳当。

公社广播员和电工在拉电线，架起了临时的广播喇叭。他们把扩音器放在台子侧边，麦克风拖着长长的线，立在正中的讲桌上，这是为领导讲话做准备。广播员调试着扩音器，反复跑到台上的讲桌前，拍打蒙着红绸的麦克风，噗噗噗，喂喂喂，呜儿——呜儿——。

大戏晚上才开演，可有人等不及，下午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附近的居民和社员为了抢占有利地形，早早在车坝上摆了凳子占位置。大人还在地里忙活路，扛着凳子跑来的大都是孩子。孩子们来了就不走了，在凳子之间皮闹玩耍，在车坝外边追来打去，叽哩哇啦乱叫。公社的工作人员搬来了十几把藤椅，放在前面两排，那是领导们的坐席。藤椅要摆放，所有的凳子都得依次往后挪，于是引起一阵混乱。腾挪中有人占便宜有人吃亏，妇女小孩各不相让，拌嘴吵架，嗓音都很尖利。

天色越来越暗，车坝上的人越来越多，看去像蚂蚁聚集。来看戏的不光是本公社的社员群众，其他公社也有好多人闻风而动，爬山涉水跑来凑热闹。有的人来得晚，直到晚上大戏开锣，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田埂上，还有不少人打着火把往这边赶。

演员们晚饭吃得早，今晚是公社食堂管的伙食。伙食也简单，苞谷糊就蒸红苕。陈部长鼓励大家好好演，说演出过后有夜餐，一人一碗宽汤面。

陈部长的话，让大家有了指望，二话不说，抓紧时间化妆换服装。化妆就在台子后边的杂草地上，围了一圈席，挂了灯，摆了桌子，放了镜子梳子。以往放露天电影，常有人在这里撒尿，臊臭臊臭的。偶尔还有屎，踩到的人骂骂咧咧，在草地上使劲蹭脚。

八点多钟，两盏汽灯点亮起来，台子上大放光明。公社文书上去主持，公社革委的领导登台讲话，讲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讲革命样板戏的伟大意义，传达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号召广大贫下中农革命群众认真学习样板戏，搞好普及样板戏的革命工作。扩音器效果不佳，不时发出啸叫。台下的观众闹哄哄一片，不断有新来的人在加入。找位置的，寻人喊孩子的，大呼小叫。直到锣鼓乐器响起，大幕拉开，场面才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