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浅唱（五）

岩洞的滴水响彻底唤醒了我。昨晚几时画完最后一笔，几时睡着了都不知晓，更忘记了手机放哪里了。手忙脚乱的翻找当中，铃声熄了，世界的某处，可能多了一张愠怒的脸。拉开窗帘，玻璃上被昨夜的风雨拍碎的梧桐叶的裂隙间，橄榄绿的润仿佛要滴出来。不规整的裂口，藕断丝连的脉络，仿佛动物微末的毛细血管，吸吮过的母亲树的汁浆，已经不复再滋润。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它还是松开了手，被风雨裹挟击碎？我的窗玻璃于它是陌生的异乡了，不过不久，它一定又能回到地面，自己生命由来的地方。

那片叶子正对的玻璃窗内躺着我的手机。回拨给同事艾琳的当儿，心里还在琢磨那片树叶的故事。艾琳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已经完全和当地人一样热情倨傲、平和轻松了。虽然感到抱歉，给她打过去的时候心里却松了口气。

“小琳，这么早你找我什么事情？”

“猜猜看！”

“这个，不会又是去乡下玩吧？我瓶里的花瓣不很缺了，不过看看风景也不错。”

“风景以后再看吧，请你来我家里玩如何？你还一次都没被我邀请过呢。”

小琳的家其实是她独身的堂姐那里。同事们都被她一一请去做过客。

“不过，不要给姐姐添麻烦。”

“哪里麻烦啊？”她身旁一个安静的声音说，“快来吧，我们等你！”

那想必是她堂姐的声音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感谢，口上爽快地答应了。小琳把地址发给我，说好了在站牌下接我。

车拐过了几条大路和街道，在一个挂着灯笼的街口，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白皙皮肤的女孩，那就是她了。我们穿过几条不长的巷子，来到一座古朴的屋檐下，街两排红色灯笼里的烛火燃尽了，烛泪凝成了冬天的冰坠形状。闪烁的灯焰在夜里给人深刻的暖意，尤其在朦胧的雨雾中，白天却并不出奇。人也好，物件也罢，有的生来就像是为了装点黑夜。我忽然发觉，这似曾相识的地方，正是是昨晚撑伞的妇人等候那位少年的地方，我有时下雨的傍晚路过，也会瞧一瞧，却从未进去过。

到了一个更幽深的街道，行人一下子稀疏了，路面和墙壁虽有些陈旧，可非常的整洁。两边的槐树和桑树带来了许多阴凉，各家各户的阳台上都摆着花儿，连起来看好像从墙壁上伸出了茂密的枝条和繁花。好美啊！我轻叹道。艾琳笑着提醒我马上就到了。

到了六楼，她摁了一下门铃，声音温和的堂姐出来了，笑着说：“欢迎！快请进！”她脸上的线条比艾琳深一些，眼中的光泽淡一些，皮肤一样的白皙。挽起的发髻有几丝无意识地挂在颈后，好像一朵慵懒的月季。她的步子殷勤又轻快。日常的劳碌似乎对她是一种乐趣。

“姊姊好！”我一面跟着她，一面把一本某画家新出的画集从包里取出，等她托着茶盘从里间出来后送到她手上。我中学时是这位画家粉丝，现在虽能理智了，还是很欣赏他的画风，上次去书店时多买了一册，以它来当平日的礼物蛮有意思。

“这怎么好？你来就当在自己家里就好，不必带礼物的。”姊姊说。

“请收下吧，这是我喜欢的画家，也希望你能喜欢。”

“收下吧，你平时不是喜欢看看花朵吗？我把跟你一样的人找来了。”艾琳冲我眨眨眼，我真感激她总能化解尴尬。

姊姊看起来有些腼腆，一开始她默不作声，在我跟艾琳讲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就跟我们一起笑起来，后来慢慢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我发现她的天赋未随着平乏的生活消磨殆尽，她的声音平和节制，非常地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