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束缚向来不是自由的阻碍，确是苟且的理由

“戴着镣铐跳舞”

这句话是在最初读《人间词话》的时候首次接触到的，后来才知道最早来自歌德，本意是说诗人在创作诗歌的时候，都是在戴着脚镣跳舞，所谓镣铐，指的是诗歌的格律。确实，没有一种诗歌是绝对自由的，其内在的严明格律下，写诗词时往往会带给作者一定的约束感。然而诗词发乎于情志，某种程度上是恣意而不受控的，以镣铐和舞蹈这种极具矛盾性的方式加以诠释，实在是妙哉。

舞蹈是轻灵的，是自由随性的，这是观众眼中的模样。然而舞台背后，日复一日枯燥而重复的训练是只有舞者才知道沉重，也正是这样的枯燥与沉重托起了舞步的轻盈、舒展了舞姿的曼妙。想来，这就是所谓的舞者身上的镣铐吧，这镣铐是如此的笨拙、约束而繁复，却在与舞者不断磨合与对抗中，化为春风细雨藏在舞台上每一个动作里，我们只看到了展示出来的自由舒展，却忽视了这番舒展的源头。

这镣铐不仅不会影响舞者优雅的舞步，反而会使舞者的舞姿更加优美醉人，其所带来的艰苦与磨砺，是痛苦也是扎实的基本功，这样的沉淀使舞者可以心无旁骛，自在地跳舞，充满感情地舞动，随着心中的旋律不断跳跃旋转而不受束缚。

原来，镣铐看似是自由的极大阻碍，实则为通往自由的基石。对舞蹈如此，对文学创作如此，对人生亦是如此。

正如卢梭所说过的那样，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在日常生活中我听过很多抱怨，关于压抑、关于束缚、关于不自由，大概是生而为人我们都有太多的不得已，这其中关乎客观因素、群体因素、社会因素或是更复杂的。世间相中从不缺失镣铐中的奋力呐喊或者绝望放弃，而这些束缚也顺理成章成了阻挡自由的死敌。于是我们想尽办法抵制镣铐，想尽办法把所有的罪责推给镣铐，好像所有的苦难与困难都是因为束缚而产生的，好像看起来我们努力抗争是为了挣脱束缚，可是到头来束缚才是我们自我“救赎”最好的理由，是束缚救了我们。以至于到后来，在这样看似欲拒还迎的纠结之中，已经弄不清人们对镣铐的态度到底是愤怒还是渴求，不知道那些大喊撕掉束缚的人是不是真的敢面对那样的“自由”。

我们总是习惯于把镣铐放置于人生的对立面，可是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很大成分不正是源于这些束缚么？我们不都是在与束缚的斗争中，才得以发现自己，从而塑造自己的么？ 

所以当我们谈论自由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如果说自由是任意妄为，我觉得太过随意，这种自由某种程度上只能说是对欲望的妥协，对于生而赋有的东西向来是很难处理的。这种妥协所带来的的愉悦是短暂的，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的，所以这算不上自由。

记得有人说过，自由不是可以随意选择的权力，而是可以拒绝的权力，我想这种拒绝不仅仅是针对客观事物，还针对我们自己。凡事反求诸己，总能找到答案。当我们可以拒绝自身的懒惰，拒绝那些虚伪的粉饰，拒绝那些形形色色的染缸，从而成为自己，才是真的自由。镣铐向来不是阻碍自由的罪魁祸首，我们才是。

闻一多先生说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对人而言，我想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