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掷闲抛野滕中——徐渭

如果你觉得徐渭这名还有点耳生，那么徐文长总该是听说过的，徐渭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文长。徐文长（1521－1598），山阴人（今绍兴），在浙江可是个妇孺皆知的人物。

徐文长有名气，那是靠得是才华，照他自已的话说：“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这是他自已的感觉，实际上他的书文诗画，用今天的话来说，都是顶级的。

不知是他过于自负，还是过于的谦虚，竟没有将自已最拿手的“好戏”作一番评断。要知道，徐文长还是明中叶后最负盛名的戏剧家。

徐文长“好戏连台”，叫得最响的要数《四声猿》。郦道元有言：“猿叫三声泪沾裳”。你三声，我四声，可见徐文长在戏里实在是讨一番感慨的。《四声猿》包括《渔阳弄》、《雌木兰》、《女状元》、《翠乡梦》四部杂剧，其中《渔阳弄》说的是三国祢衡的故事。

据《后汉书·祢衡传》记载，祢衡年轻时就非常有才干，但性情高傲，孔融经常在曹操面前称赞祢衡，但祢衡却对曹操十分不屑。曹操知道祢衡会击鼓，就让他做了个鼓吏，让他在宴会上击鼓为众人作乐，以此来羞辱祢衡。就像现演员上舞台要换服装一样，鼓吏也要更换衣服。于是祢衡在宴会上当众脱衣，“裸身而立”，然后不慌不忙的换上鼓吏的衣服，没想到曹操反被他搞得很难堪，祢衡又是有名气的人，曹操还不能当众责罚，以后借别人之手杀了祢衡。

《渔阳弄》说的是祢衡被杀后，在阴间却很受阎罗王和判官的赏识，玉帝也挑选他去天宫做修文郎，在祢衡上任之前，判官为了断这桩“骂曹”公案，要祢衡再现一次击鼓骂曹。于是也把曹操的阴魂也拘到地府，祢衡一边击鼓一边痛骂曹操，直骂得曹操连说：“饶了我吧！”

“骂曹”可以说是对黑暗势力的一次痛快淋漓的渲泄，人们多以为“骂曹” 实际上骂得就是当朝的大奸相严嵩。徐文长有个很要好的老乡叫沈炼，因上书揭发严嵩遇害。他哀悼沈炼的诗中写道：“伏阙两上书，裸裳三弄鼓”。可见在徐文长心目中，沈炼上书揭发严嵩就像祢衡击鼓骂曹一样。在《渔阳弄》中，徐文长充分表现了豪放不羁、蔑视礼法的个性和对社会黑暗势力深恶痛绝的感情。

徐文长自幼聪颖过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民间还留传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年夏天，皇帝派了一个叫窦光鼐的老太师到绍兴来主持考务。窦光鼐自以为他文章压倒天下，所以目空一切，非常傲慢，只要他一上街，总是有一块“天下无书不读”的御赐金牌扛在前面，鸣锣开道，耀武扬威。

有一天，徐文长听说窦太师又要出门，就想来会会这位天下第一大才子，想定主意后，就脱去衣服躺在东郭门内的官道当中。

“当当……”鸣锣开道的声音不断传来，徐文长睡在地上纹丝不动，抬轿的看见一个小孩睡在官道当中，就禀报老太师，说：“有个小孩子挡官拦道！”窦太师听说是个小孩在拦道，也知有什么事，就出来看了看。只见有个小孩在道上睡得正熟，连忙把他叫醒。

徐文长故意诚惶诚恐地站在路边，等候太师发落。窦太师问道：“小孩，你睡在青石板上作什么？难道不怕日头晒？”徐文长拍拍肚子说：“不作什么，只是晒晒肚皮里的万卷书。”窦太师听了一怔，好大的口气，就对徐文长说：“既然你肚里藏有这么多书，那对对联一定不会不懂，我出个联你来对，如对不出，你就应该让道了。”徐文长一听有门，就立刻反问：“如果我对出了，那您怎么办？”窦太师哪里会把这孩子放在心里，随口就说：“如果对得出，我这八抬大轿也不要了，老夫今天就走进学宫。”

这时，窦太师想了想说：“南街三学士；”话音刚落，徐文长就答道：“东郭两军门”。这下窦太师无话可说了，南街对东郭，文官对武将，而且这五个台门也全在绍兴城。窦太师不由得点头称赞，方知天外有天，只好一步一步走到学宫。

在常人想来，有如此大才的徐文长，想来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岂不知，仕途上徐文长连后世的范进都不如，回回应考，回回名落孙山。

“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这幅徐文长家门口的对联，正是徐文长对自已落魂窘境的自嘲。

看来想做官，“正规”的渠道上行不通了。好在徐文长不仅有“文韬”，而且还有“武略”，正如袁宏道所说的：“文长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想在世上混碗饭吃，还是不在话下的。

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患频频，徐文长就到了当时闽浙总督胡宗宪帐下做了一个幕僚。当时的俞大猷、戚继光都是胡宗宪手下的大将，而徐文长、沈明臣、茅坤、文徵明等人则是胡宗宪身边摇羽毛扇的军师，说来徐文长还是明代抗倭的功臣。

想不到的是，以后胡宗宪竟遭人弹劾，而且罪该当诛。主子遭殃，身边的师爷怎脱得了干系。徐文长丢了饭碗不说，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会有三长两短，这件事，对徐文长打击不小。

徐文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要以为他必定风流倜傥的就像电影《三笑》中的唐伯虎（其实唐寅也是落魄之士）。“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对徐文长来说，真是失意到“家”了。

胡宗宪事发，徐文长本来就是忧心仲仲，又加上他夫妻失和，真是外患内忧，又惊，又怕，又气、又急，竟一时精神失常，九次自杀未遂。

如果事至此为止，日子磕磕绊绊，总还有一口气。更倒霉的是，徐文长连这口气都差点没了。以后，徐文长又误杀了续弦，人命关天，杀人抵命，看来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总算还有人在朝中力解，虽免一死，但还是蹲了七年大狱。

出狱后，徐文长就靠卖书画为生。徐文长尤擅写意画，和陈淳并称明代两大写意画家。徐文长每画必题，每题必诗，他在一幅画中的诗是这样写的：

半生落魂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卖处，闲掷闲抛野滕中。

荒郊野外，苦雨凄风，红尘远去，野滕在孤寂中爬行……想来苍郁的野滕在徐文长的心里是不寻常的。

野滕蜷伏在地，电火雷轰，刀耕斧劈,任人踩踏。然万死不枯，四季常春，傲笑城中桃李。

文长自号青滕，这不知是否能给我的推断作个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