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汤面
一碗热汤面
原创作者:王清华
木心说,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我倒是觉得,如果有,那便是热汤面了。
一碗热汤面(图片来自朋友圈某位神秘“厨神”)
乍暖还寒的初春,最喜一碗热汤面。莹白细嫩的白面条,裹着一团热气,落在青花瓷碗里,嫩绿的蔬菜叶子隐现在面条中,舀一勺事先做好的肉碎,肥瘦相宜,酱香扑鼻,末了再捏一小把鲜绿的香菜,和着鲜嫩的肉香,一股脑地钻进人心里。
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筷子尖儿一挑,细白圆润的面条儿浸着汤汁儿,水淋淋香喷喷地映在眼里,筷子碰到舌尖的霎那,袅袅的热气还没散尽,牙齿轻碰,柔韧顺滑,温暖妥帖地钻进胃里。再喝一口热面汤,浓郁的粮食味儿从口腔一溜儿暖到脚心,浑身上下顿觉温暖舒畅,从头发丝到脚拇指的每个细胞都透着满足。
我喜欢喝汤面,母亲也乐于为我擀面条。晨光熹微中,母亲系上围裙,挽起头发,洗手和面。
雪白细腻的面粉洒在盆底,加水揉成白月般莹润的面团儿,手指头轻轻一按,就能按出一个窝,散发出粮食特有的麦香。我看着母亲拿来面板,把圆乎乎胖墩墩的面团儿擀成薄如蝉翼的面片,面片大致是圆形的,要是全摊开了,连面板都盛不下。
母亲在面片上洒下薄薄的一层面粉,轻巧地折叠起来,圆形的面片叠成了长条,平整光滑。取刀,刷刷刷地整齐切一遍,揪住面片的边缘一扬,细溜的面条就这么甩出来了。长短并不统一,大致是圆形面片的直径,切好的面条晾在竹签板子上。我总爱找出中间直径最长的那一道,在两端各捏一个小圆球。
母亲的手擀面就是用白水煮,也是香的。不加任何佐料的面汤,是奶白色的,半流动状。煮出来的面条,是半透明的。就几根腌好了的萝卜干,慢悠悠地连汤带面吃完一碗,落在胃里妥帖踏实,安心舒畅。
父亲也爱吃妈妈的手擀面,能一连吃好几碗。有次吃面,父亲跟我讲起他儿时的一个故事。
那时候,父亲才二三岁,举国上下闹饥荒,父亲兄弟们多,做中医的爷爷四处行医奔忙,既要侍奉双亲又要顾及儿女,加之物质匮乏,自然难以周全。
父亲小时候常常挨饿,甚至几天都吃不上一口窝窝头。老家的庭院,门槛非常之高(据说当时门槛高代表着此人家德高望重,想来是祖辈行医方才获此“殊荣”),小小的父亲想要迈过去,却没有抬脚的力气,几次三番尝试,无果。
父亲倚在门槛上,也没劲呼喊,没精打采地呆在那里。这时候,奶奶端来了一碗面汤,父亲扒着碗沿咕咚咕咚喝下去,用他的话说,就是:他能感觉到那面汤流到的地方,从食道经过胃一直暖到肚子里,感觉面汤流过的地方,又重新活了过来。
父亲讲完这段故事,眼睛里闪着光,身子微微靠在沙发背上,嘴角微微勾起,是安静和知足的,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平日里阳光积极的父亲,也曾历经苦难,只是他,不常提及。
所有记忆里的褶皱都在光阴的流动中,熨烫地妥帖安然,雕刻成他嘴边淡然静谧的一抹笑意。
我给父亲递一张纸巾擦嘴,思绪还沉浸在故事中没有醒来。恍惚盯着碗底的面汤,甚至对它感恩万千,谢谢它在多年前温暖了那时小小的父亲。
独在异乡这些年,每当遇见难过的坎,我都会去吃一碗热汤面。汤汤水水,暖心暖胃,感觉吃下去就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汤面,在某种程度上,承载着母亲的温柔和父亲的乐观,加固了我与父母的心理连接,他们曾经的苦难和如今的淡然,都融合在这碗热汤面里,吃完,仿佛家就在我身边。
我吃过好多种类的面,有老北京炸酱面,油泼面,刀削面,热干面,担担面,还有最近最爱吃的岐山臊子面。汤面能神奇般地打开我的味蕾,安抚胃口。
最爱,一碗热汤面。